薛晨与云逸风对视一眼，云逸风点点头，薛晨就进入了问心幻境。
睁开眼，薛晨的靴底就陷进积雪，他听见呼啸的风里传来细微的哭声。
作为昆仑派最年轻的执剑弟子，本不该在问心幻境里如此狼狈。
可当他望见断崖边那个蜷缩的身影时，手中的剑突然重若千钧。
妇人跪在冰锁中的姿态，让他想起幼年入门时见过的朝圣者。
彼时他随师尊下山除妖，在雪山垭口遇见个磕长头的妇人，额前结着血痂，怀里用羊皮裹着个早夭的婴孩。
师尊说那是执念化生的妖，可当剑穿透妇人心脏时，滚落的也是同样温热的血。
此刻冰锁中的妇人抬起脸，薛晨握剑的手猛地一颤。那张布满冰渣的面孔，与记忆中的朝圣者重叠。
“仙长……”老翁怀中的婴孩发出猫崽般的呜咽，冻紫的小手攥着妇人一缕头发。
薛晨这才发现，冰锁中妇人的手腕被发丝缠在岩缝里——这个姿势与其说是被冰封，不如说是用身体为盾，将孩子护在崖壁凹陷处。
“冰髓蚕食心脉已逾三日，”薛晨指尖凝起探查灵力，心头突地揪紧，“你还能保持神智？”
妇人干裂的嘴唇扯出个笑，这个表情让覆盖她下半身的坚冰裂开细纹。
薛晨突然明白，这笑容才是锁住她最后人性的枷锁。
“带孙儿走……”老翁突然暴起，枯枝般的手指抓向他腰间玉佩。
薛晨本能的后退，眼神无意间瞥过冰层上那一片红黑的印记。
“您试过徒手破冰？”薛晨的声音发涩。
老翁浑浊的眼里滚出热泪，砸在冰面：“翠翠拼死护住小宝……”他哆嗦着掀开襁褓，婴孩胸口缀着枚冰晶，内里封着滴心头血，“她把自己最后的热血喂给孩子……”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妇人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嘶吼，竖瞳在薛晨剑身上映出两点幽绿。兽化的利爪以扭曲的姿势，将婴孩往悬崖外的风雪中推。
“你疯了？！”薛晨的剑锋抵住妇人咽喉，却在触及皮肤时顿住，那处血脉突突跳动着，还是人类的频率。
“冰锁……要断了……”妇人獠牙刺破的下唇滴着黑血，字句混着风雪灌进他耳中，“山神发怒…雪崩…推出去…才能活…”
薛晨的剑开始颤抖。
他看见妇人兽化的双腿正疯狂踢蹬冰锁，但上半身却维持着环抱的姿势。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她在用妖化的下肢自残，只为加速冰锁断裂！
“为什么？”剑尖凝出冰花。
妇人展露出个狰狞却温柔的笑，“当娘的……总要给孩子……挣条活路……”
山体深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薛晨的剑哐当落地，他突然明白妇人眼中那抹解脱从何而来。
三年前的记忆如雪崩般席卷——
小师妹被魔修掐着脖颈提起时，也是这样笑着对他说：“师兄，别管我……”
他的剑光只要再快三分，便能斩断魔修的胳膊。可电光火石间，他看见魔修怀里露出半张稚嫩的脸，是个正在啃糖葫芦的孩童。
就这一瞬迟疑，师妹的咽喉被捏碎了。
“你杀的。”魔修残影在树梢怪笑，孩童化作青烟消散，“你真是个好师兄……”
冰原的风声与记忆中的讥笑重叠，薛晨突然抓住妇人兽化的利爪：“我有办法破局！”
他咬破舌尖，以血为引在空中画出昆仑禁符。这是他在藏经阁偷学的秘术，以寿元为代价强开灵脉。
冰蓝色的符纹亮起时，整座雪原发出痛苦的呻吟。
“撑着！”薛晨的七窍开始渗血，“我带你们……”
“仙长！”老翁的惨叫打断施法。
另一边三个青壮村民如提线木偶般走向悬崖，腰间藤蔓拴着的樵夫已被冻成冰雕。
最前方的汉子半个身子悬空，正徒手挖掘雪下的冰魄草。
薛晨目眦欲裂。
他回神再看那些“村民”的真容，积雪下埋着森白骸骨，是雪妖用残魂捏造的傀儡！
“不要！”妇人暴起，兽化的双腿彻底崩碎冰锁。
她用獠牙咬住薛晨的后领甩向安全处，自己却借力扑向悬崖。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寒风冻结。
薛晨看见妇人狼化的身躯在空中舒展，像昆仑山巅矫健的雪豹。
她用利爪斩断村民身上的傀儡丝，用脊背承受坠落的冰锥，最后用獠牙叼住襁褓甩向薛晨——
“接住！！！”
雪崩的轰鸣吞没所有声响。
薛晨的鹤氅卷住婴孩的瞬间，后颈传来剧痛。雪妖幼崽的獠牙穿透护体青光，妖毒在血脉里炸开冰花。
“明明知道有可能是妖，为何不防？”虚空中的诘问如冰锥刺入识海。
薛晨呕出带着冰渣的血，双臂却将妖化的孩童护得更紧。
净雪咒青光在掌心亮起，不是杀招而是净化术：“稚子何辜……”
“虚伪！”孩童獠牙暴涨，“你们修士斩妖时，可曾问过那些懵懂小妖何辜？”
净雪咒的青光温柔如月，照出冰原深处更残酷的真相——
无数雪妖幼崽蜷缩在洞穴里，抱着父母的残肢哭泣。
洞外修士的剑光如星坠落，最弱小的那只被同伴推进岩缝。它听着惨叫声渐渐湮灭，爪子里攥着半片染血的鳞甲。
薛晨的识海突然涌入大量记忆：妇人原是山中采药女，为救坠崖的幼子与雪妖同化；老翁的孙儿早夭于寒潮，他偷来雪妖幼崽假装天伦；那些“村民”的残魂，皆是百年间被修士斩杀的雪妖……
“你们修士……总是对的吗？”幼崽的獠牙刺得更深，话语却带着哭腔，“阿娘说……说吃够九十九个人……就能变回人类……”
“以前可能不对，那便从今日改！”薛晨的护体青光突然暴涨。不是杀招，而是将毕生修为化作暖流：“睡吧，醒来就是新天地。”
青光渗入妖瞳，薛晨看见了妇人的最后时刻，她用妖丹护住婴孩心脉，将记忆封进冰晶，亲手撕裂自己的魂魄，只为让幼崽记住人类母亲的模样。
雪崩吞没一切的瞬间，薛晨捏碎了腰间玉佩。昆仑云纹托起五个凡人，昆仑秘传的禁术随精血泼洒。
青光如月华铺满冰原，怀中的雪妖幼崽突然发出稚嫩的人声：“冷……”
雪崩吞没他们的瞬间，薛晨将最后灵力注入身上鹤氅。
五个凡人被云纹托起，他看见狼化的妇人化作冰雕，用脊梁为他们撑起方寸之地。
幻境外，问心碑浮现朱批：
【道心：仁】
【评语：过善近迂】
【通关耗时：两炷香】
银质的腰牌飞出，薛晨踉跄接过上面刻着“乙等三十二”，云逸风轻拍他肩膀：“心魔未除。”说着他一步踏进蜃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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