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之人岁月悠长，哪个不是心思通透？
这女修方才看似“无意”实则句句诛心的挑拨，他岂会看不明白？
无非是云来坊市那桩丑闻确实让百晓阁风评受损，正需立威，这女修递上的刀子，不用白不用。
看她能不能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
白若月仿佛没听出对方的不耐，她支撑着门框稳住身形，目光望向司南方向，语气带着质询：
“前辈明鉴。
诸位能迅速清理门户，处置了云来坊市的分阁主，如今又要请寂嗔大师回去‘商议’后续，想来百晓阁是讲道理重规矩的地方。”
她先给对方戴了顶高帽，又话锋一转指向自己的处境：
“我白若月，不才，正是云来坊市事件中，侥幸逃脱的受害人之一。
如今的情形，正如寂嗔大师方才所言，我的性命，确实还拿捏在他的手中。
更确切地说，是拿捏在他身上那盏能压制我体内‘绝魂咒’的琉璃佛心灯上。”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愈发狰狞蠕动的墨色咒纹，气息紊乱虚弱。
“前辈若此刻将寂嗔大师连同佛灯一并带走，”
白若月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控诉：
“无异于断绝了我唯一的生路。
莫非百晓阁仗着势力庞大，便可以只顾自身规矩，而不将他人性命放在眼里？
若传扬出去，百晓阁为了立威，不惜间接害死云来坊市事件的幸存者，这……恐怕与贵阁秉持的‘信义’之名，有所出入吧？”
被光链死死束缚的寂嗔气得浑身发抖，他就知道这女修诡计多端，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搅局的机会，他挣扎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百晓阁那边沉默了一瞬，白若月这话戳中了一些他们顾忌的东西。
立威固然重要，若因此背上“逼死苦主”的恶名，确实有损声誉。
那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冷淡，却少了几分不耐，多了几分审视：
“哦？那依你之见，又想如何？” 他将皮球踢了回来。
“在下并非是有意为难。大悲寺与贵阁同在南瞻部洲，想必也有些香火情分。
若因此影响两派的关系，也实在不美。”
白若月立刻给身旁的慧觉递去一个细微的眼神。
慧觉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语气平和地接口道：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贫僧慧觉，可为此事作证。
我大悲寺这艘金莲宝船此行，主要目的确有两件。
其一，乃是依约护送佛心琉璃灯至西牛贺洲血海禅院；其二，便是应寂嗔师兄之邀，护送白施主前往血海禅院……做客。”
“不错。”
白若月立刻接话，语气深明大义：
“前辈处理贵阁内部事务，追究寂嗔大师的责任，我等自然没有意见，也不敢阻拦。
只是……血海禅院那边，恐怕也是急事。若是真因此耽误了，也不好交代。
毕竟，佛灯是寂嗔大师凭旧约拿回的，晚辈……也算是他‘请’去的客人。
请前辈高抬贵手，让寂嗔大师留下佛心琉璃灯。”
百晓阁那边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刚刚行事确实带的几分冲动，真若与血海禅院发生冲突，也不是他们想见的。
寂嗔有错在前，他们才敢如此，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白若月和慧觉一唱一和，一个扣帽子讲“信义”，一个摆事实讲“利害”，确实让他们不得不重新权衡。
清朗声音的主人似乎沉吟了片刻，袖袍一挥，束缚着寂嗔的光链微微松动，解开了一道针对他言语的禁制。
禁制一开，寂嗔察觉到白若月的意图，他是真的急了！
留下佛心琉璃灯？那跟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
这女人诡计多端，灯一旦离手，谁敢保证有什么后果？
“不可！”
寂嗔几乎是吼出来的：
“贫僧愿意随你等离去！这佛心琉璃灯乃我血海禅院与大悲寺交割之物，关乎两派信义，绝不能留下！让那女修与我一——”
他本想喊出“让那女修与我一同前去”，试图将白若月这个关键人物绑在身边。
话还没说完，慧觉便适时地上前一步，打断了他：
“寂嗔师兄，稍安勿躁。”
慧觉目光澄澈地看向寂嗔，语气诚恳：
“师兄既然必须随百晓阁的诸位道友前去厘清因果，这护送佛宝与白施主的职责，便由贫僧一力承担便是。
师兄不必过于担忧，尽管将佛心琉璃灯留下，贫僧以大悲寺清誉担保，定会将其，安然送达血海禅院。”
白若月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一种为对方着想的“体贴”：
“是啊，寂嗔大师，你就放心随百晓阁的前辈们去吧。
若是担心晚辈失信……要不，晚辈在此发下道心誓如何？
保证一定会前往血海禅院，完成大师的‘邀请’。”
道心誓？
寂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惕。
这白衣香火神会这么老实？
他盯着白若月，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
但见她神色“坦然”，还带着一丝虚弱的真诚。
转念一想，若她真肯发下道心誓，那确实是再好不过的约束，除非她不想在道途上再进一步，否则绝不敢违背。
“你……当真愿发道心誓？”寂嗔沉声问道，语气缓和了些许。
白若月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
“当然。大师，你现在就把佛心琉璃灯拿出来，放到手上。
我立刻就当着诸位前辈和慧觉大师的面，发下道心誓！”
她表现得如此干脆，反而让寂嗔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几分。
可形势比人强，百晓阁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百晓阁那名修士见状，又稍微松开了一道禁制，让寂嗔能动用一丝灵力。寂嗔阴沉着脸，极其不情愿地取出了那盏琉璃佛心灯。
佛灯现世的同时，白若月引动灵力，朗声立誓：
“天道在上，道心为鉴！
弟子白若月在此立誓，必不负寂嗔大师盛情相邀，定当亲赴西牛贺洲血海禅院，以全今日因果。
若违此誓，道心崩殂，修为尽毁，永世不得超生！”
誓言朗朗，一道无形的烙印悄然落在白若月的道基之上。
誓言听着无比郑重狠绝，承诺会去血海禅院“了结因果”。
细品之下，充满了语言的艺术。她只说“定当亲赴”，却未限定具体时间。
只要最终去了，就不算违背誓言。
“了结因果”更是模糊，是去归还佛灯？是去解释天珠误会？还是去了结仇怨？
全凭日后解读。
修真界里的人，哪有敢轻易发道心誓言的？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
寂嗔觉得不太对劲，还想仔细斟酌一番，或者补充一些限制条件。
百晓阁那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清朗的声音带着催促响起：
“寂嗔大师！莫要再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道心誓已发，慧觉法师也做了担保，此事已了！你还待如何？！”
寂嗔将目光投向慧觉。
对于这位大悲寺声名在外的弟子，他还是存有几分信任的。
大悲寺培养出来的核心弟子，向来以正直守诺着称，应该不至于和这来历不明的女修合起伙来骗他。
慧觉实力强，白若月想硬抢难如登天。
且慧觉身份特殊，若佛灯在他手中出事，大悲寺难辞其咎，这等于给佛灯上了一道“保险”。
他潜意识里觉得，慧觉这样堂堂正正的，白若月就算有后手，也不可能是从慧觉手中夺走佛灯。
寂嗔迅速权衡了利弊。
他狠狠地瞪了白若月一眼，又给自己的几名亲信仆从弟子使了几个凌厉的眼色，示意他们盯紧白若月和佛灯，这才极其不情愿地，运转灵力，将那盏琉璃佛心灯取出。
慧觉面色平静地接过那盏蕴含着磅礴生机与佛力的琉璃佛心灯，双手捧住，对寂嗔微微颔首：“师兄放心。”
百晓阁的修士冷眼旁观着他们将“家务事”处理完毕，这才不再耽搁。
司南光芒大盛，那束缚着寂嗔的光链猛然收紧，化作一道流光，卷着他没入了巨大的司南法器内部。
下一刻，司南与四方光幕齐齐震动，旋即如同幻影般迅速变淡缩小，最终化作一个光点，消失在苍茫的天际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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