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病倒了。
连续的高强度观测、冻雨寒夜的侵袭、以及那夜发现狼星伴星异常所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让这个本就清瘦的年轻人彻底垮了。他发起高烧,时冷时热,意识模糊中还在喃喃着“角秒偏差……光变周期……不对,不该这样动……”
林知理果断下令,将赵琰移到勘测司内间相对暖和的炕上,由石磊亲自照料——毕竟石磊自己也刚从“迷魂壑”的惊吓中恢复不久,算是久病成医。谢无忧贡献出自己私藏的一点珍贵红糖,天天熬姜糖水灌下去。墨十七则默默地把赵琰未完成的观测数据记录和演算手稿整理好,放在他枕边,心想万一这小子说胡话蹦出什么关键公式,可不能丢了。
病来如山倒。赵琰这一躺就是三天。期间高烧反复,偶尔清醒片刻,也只顾着要星图要看记录,被林知理强行按回去休息。朔阳关的冬日军医来看过,说是“寒邪入体,忧思过甚”,开了些发散驱寒的草药,嘱咐静养。
然而,就在赵琰昏睡的第二天夜里,守着他的石磊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赵琰似乎在发癔症。他额头滚烫,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划动,手指蜷缩又伸展,仿佛在虚空中描绘着什么复杂的轨迹。嘴唇翕动,吐出一些断续的词语:“……连线……不对……不是三角……是辐射……枢轴在这里……钥匙孔……星光……是灌进来的……”
石磊起初以为只是高烧胡话,但很快注意到,赵琰手指划动的轨迹,并非全然杂乱。他悄悄拿来炭笔和纸,借着昏暗的油灯,尝试将赵琰手指在空中停留稍久的“点”和划过的“线”记录下来。一夜下来,纸上竟出现了一幅残缺的、由点和放射状虚线组成的古怪图案,中心一点被反复描画。
第二天,赵琰短暂清醒时,石磊把纸拿给他看。赵琰盯着那图案,眼神先是迷茫,随后骤然收缩,一把抓住石磊的手,声音嘶哑:“这……这是我梦里……不,不是梦……是那些星星……还有关城里的‘点’……它们在我脑子里连起来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被石磊按住。“慢点!说清楚,什么连起来了?”
赵琰喘息着,指着纸上那个被反复描画的中心点:“这里……感觉就是西北……那个‘漩涡’?或者……是让一切动起来的‘轴心’?”他又指着那些放射状的虚线,“这些线……连着不同的地方……黑石谷、迷魂壑、我们关城里那些闹腾的‘渗透点’……还有……还有天上那几个特定的星星位置,特别是狼星和它的跟班!”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发亮,全然忘了病体:“我之前一直在分开看!看地上的点,看天上的星!错了!它们是一体的!那个‘轴心’在下面,但它伸出了‘线’,有的扎进大地连到各个节点,有的……伸向天空,挂住了特定的星星!就像……就像一个巨大的、倒立的水母?或者一棵根在天上、树冠在地下的怪树?北虏的篝火仪式,可能不是在‘画图引导’,而是在……在‘拨动’这些‘线’!或者在给那个‘轴心’‘上发条’!”
这个比喻虽然古怪,却让石磊心头剧震。他想起“迷魂壑”能量那如呼吸般的波动,想起关内“渗透点”与篝火光图的同步,想起狼星伴星那不该有的位移……如果所有这些异常点,真是某个庞大系统上彼此连接的“结节”,而系统有一个隐藏的“动力源”或“控制枢纽”……
“你能画出更完整的‘连线’吗?或者,知道怎么找到那个‘轴心’?”石磊压低声音问。
赵琰颓然躺倒,咳嗽了几声,眼神复又变得困倦迷茫:“看不清……线太多,有的亮有的暗,有的在动……需要更多‘点’的精确位置……还有星星移动的详细数据……我好累……”话音未落,又昏睡过去。
石磊拿着那张潦草的“癔症星图”,找到林知理和墨十七。三人对着这张出自病中潜意识、毫无严谨可言的草图,却谁也不敢轻视。
“如果赵琰的直觉是对的,”林知理指尖划过草图上那些放射线,“那我们之前寻找‘钥匙’——倒影之水、骸骨之城、心之血——的思路可能需要调整。这三者,或许不是独立物件,而是与这个‘连线网络’中的特定节点或‘线路’状态有关。比如,‘倒影之水’可能是某个能映射特定星图的水体节点;‘骸骨之城’可能是像‘白骨甸’那样汇聚了特殊‘介质’的节点;‘心之血’……也许是激活或控制某个关键‘线路’的条件。”
墨十七盯着草图中心点:“当务之急,是确认这个‘轴心’的大致区域,以及有多少‘线’、连向哪些地方。我们需要更广阔的视野。关城内的点我们知道一些,关外的呢?黑石谷、迷魂壑我们知道,其他地方呢?北虏篝火光图出现的地方,会不会就是他们在尝试连接或加强的‘节点’?”
“还有狼星伴星的异常,”石磊补充,“如果‘线’真的能连到星星,那伴星的位移,是不是说明有‘线’被剧烈拨动了?或者……‘轴心’本身的状态变了?”
正讨论间,谢无忧顶着一头雪花匆匆进来,脸色古怪,压低声音道:“刚得到‘孤石堡’那边用鹞鹰传来的密信,不是军报,是私信。守堡的徐校尉是我旧识,他说了个怪事。”
原来,自从上次大规模篝火光图后,西北方向异常安静。但徐校尉手下几个胆大精明的斥候,在例行前出侦查时,发现了一些古怪痕迹:在一些背风的沙丘或岩缝后,发现了非常隐蔽的小型篝火余烬,燃料不是普通牛粪,而是一种混合了骨粉和某种油脂的硬块,燃烧时间很短,痕迹处理得很干净。附近雪地上有杂乱的脚印,但数量似乎不多,不像大军。最奇的是,他们在其中一个余烬点附近,捡到一小片破损的、非皮非布的黑色材料,上面用暗红色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符号——一个圆圈,中间一个点,周围三条短线,像个歪斜的箭头或简化人形。
“徐校尉觉得,这可能是北虏派出的精干小队,在进行某种更小规模、更隐秘的‘测绘’或者‘标记’,”谢无忧说,“那片材料上的符号,他不认识,但觉得邪性,就悄悄塞信里送来了。”
墨十七接过谢无忧递过来的、用油纸小心包裹的那片黑色材料。材质确实奇特,坚韧冰凉。上面暗红色的符号简陋,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感。
“这符号……”石磊凑过来看,忽然想起赵琰癔症草图上,某些放射线末端似乎也有类似的、潦草的点状标记,“会不会是他们在标记‘节点’?或者……在‘接线’?”
林知理眼神一凛:“如果北虏也在根据他们的知识,定位和标记这个‘网络’的节点,甚至尝试连接或激活……那他们的进度可能比我们快。我们必须赶上去,至少要知道他们在标记哪里。”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墨十七,”她看向技术狂人,“我们能不能利用现有的‘微桩’原理,造一种小型的、可以远程触发或感知能量波动的‘信标’?不用太复杂,只要能埋在土里,当特定的能量波动经过时(比如北虏进行小型仪式或节点激活时),它能被触发,发出一个我们这里能接收到的简易信号?”
墨十七眼睛亮了:“理论上可以!简化版,用更小的共鸣结构,搭配特制烟花或发烟装置做信号输出!但探测范围和灵敏度会有限,而且需要提前布设在预估位置。”
“那就‘钓鱼’。”林知理语气决断,“根据赵琰的草图、羊皮纸地图的暗示、‘孤石堡’发现痕迹的方向,我们圈出几个最可能的、关外关键节点区域。然后,派精锐小队秘密潜入,在这些区域的隐蔽处,埋设这种‘信标’。一旦北虏在这些地点附近有所动作,触发‘信标’,我们就能知道大致方位,甚至可能捕捉到能量波动的特征!”
“太冒险了!”谢无忧脱口而出,“深入敌后埋东西?万一被发现……”
“所以需要最精锐的斥候,选择最隐蔽的时机和地点。”林知理道,“这不只是为了获取情报,更是为了验证赵琰的‘网络’假说,摸清北虏的进度。被动防御,永远破不了局。”
墨十七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设计“信标”了。石磊则忧心地看了看内间昏睡的赵琰。这小子在病中灵光一现的猜想,竟然要立刻付诸如此危险的行动……
王九斤恰好端着一碗新熬的药进来,听到只言片语,憨憨地问:“林司丞,咱们是要去关外……放鞭炮吗?”
林知理看了他一眼,难得嘴角微扬:“差不多。不过,是放给‘看不见的客人’‘听’的鞭炮。”
朔阳关内外,冰雪覆盖。一场基于病榻癔症图的大胆“钓鱼”行动,即将在广袤而危险的北境荒原上展开。而在昏睡的赵琰脑海中,那些闪烁的星辰与大地上的光点,依旧在无声地旋转、连接,编织着一张超越凡人理解的巨网。他偶尔会惊悸地抽搐,仿佛在梦中看到了那张网的中央,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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