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村里万籁俱寂,连犬吠声都消失了,仿佛整个村庄都沉入了无边的墨色里。唯有零星的灯火,在厚重的黑暗中如同挣扎的萤火。
陈师傅、黎颂,以及执意要跟来见识学习的明元(他得知消息后连夜赶来)和有些害怕却更担心黎颂的青月,一行四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村后坟地边缘。黎颂的师父则留在村里照应,以防不测。
夜风穿过坟茔间的松柏,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月光被薄云遮蔽,只有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山峦与墓碑模糊的轮廓。
陈师傅站在之前所指的那个长满荒草的土坡前,目光沉凝。他并未急着上前,而是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四枚古旧的铜钱,分别置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又拿出一小撮混合了朱砂和某种特殊药草的香粉,沿着土坡边缘细细撒了一圈。
“此阵借地气遮掩,蛮力硬闯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发反噬。”陈师傅低声解释,手指掐诀,口中念动晦涩咒文。那撒下的香粉仿佛被无形之力引燃,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带着清新药味的白色烟气,如同活物般,贴着地面,向土坡内部渗透而去。
“嗤……”
仿佛冷水滴入热油,土坡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腐蚀的声响。紧接着,那原本看似寻常的荒草坡,景象开始微微扭曲、荡漾,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乱。一个约莫半人高、被乱草和藤蔓巧妙掩盖的洞口,在众人眼前缓缓显露出真容。
一股比坟地阴气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阴寒气息,夹杂着之前闻到过的那种特殊土腥味,从洞内弥漫出来。同时,还有一种仿佛无数细丝在抽取什么的、令人牙酸的微弱嗡鸣声,隐隐传入耳中。
“就是这里了。”陈师傅神色不变,当先一步,弯腰踏入洞中。黎颂紧随其后,明元护着有些瑟缩的青月走在最后。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里面并非天然洞穴,而是一个明显经过人工修葺、约莫一间屋子大小的石室。石室中央,刻画着一个直径约一丈的复杂阵法。
阵法的纹路由暗红色的、不知是朱砂还是混合了血液的材质勾勒,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微光。阵眼处,并非放置什么法器,而是插着九面黑色的小幡,幡面上用银线绣着扭曲的、仿佛在蠕动的符文。此刻,那九面小幡无风自动,微微摇曳,每一次摇曳,都有一股无形的吸力散出,透过石室顶部和四壁,似乎连接着外界的山川地脉与生灵气息。
而在阵法核心的上方,悬浮着三团微弱、几乎要熄灭的白色光球。光球中,隐约可见极其淡薄的人形轮廓,它们表情痛苦,无声地张着嘴,身上的光晕正被那九面黑幡一丝丝地抽离、吞噬。其中一团光球的气息,黎颂感觉格外熟悉,正是他那堂叔黎老栓!
“九幽汲元阵!”明元倒吸一口凉气,语气中带着震惊与厌恶,“以地脉阴煞为基,以生灵魂魄与生机为食!好恶毒的阵法!布阵之人是想借此修炼邪功,或是滋养什么阴邪之物!”
陈师傅目光扫过那三团即将消散的魂光,又看了看那九面汲取不息的黑幡,眼中寒芒一闪。“救人,破阵。”
他话音未落,黎颂已然出手。他并指如剑,口中急诵超度安魂咒文,一道柔和清光自他指尖射出,笼罩向那三团魂光,试图切断它们与黑幡之间的联系,将其稳定下来。
然而,那清光刚一触及魂光,九面黑幡猛地剧颤,发出刺耳的鬼啸之音!阵法纹路红光大盛,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混合着精纯的阴煞之气,如同潮水般向黎颂涌来!
黎颂闷哼一声,身形一晃,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侵蚀心神的力量顺着他发出的清光反噬而回。
“哼!区区残阵,也敢逞凶!”明元冷哼一声,踏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尺长的枣木法剑。他手腕一抖,法剑之上雷纹隐现,发出噼啪轻响,一剑斩向那反噬而来的阴煞潮汐!
“轰!”
阳雷正气与至阴煞气碰撞,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气浪在石室内鼓荡,吹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明元身形稳如泰山,将那反噬之力尽数挡下。
就在明元挡住反噬的瞬间,陈师傅动了。
他没有使用任何法器,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九面摇曳的黑幡,虚虚一按。
没有光华,没有声势。
但整个石室仿佛骤然凝固了一瞬。
那九面原本剧烈摇曳、鬼啸连连的黑幡,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僵在半空,幡面上蠕动的银色符文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碎。”
陈师傅口中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砰砰砰……”
接连九声脆响,那九面质地不凡的黑幡,竟在同一时间,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化为无数黑色碎片,随即又被一股无形之力碾为齑粉,消散无踪。
阵法核心的红光瞬间熄灭,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也如同失去了生命力,迅速干涸、龟裂。
那抽取生机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悬浮在半空的三团魂光,失去了黑幡的吸噬,变得稳定了些许,但依旧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黎颂立刻加紧诵念安魂咒,柔和清光温养着魂光,尤其是属于黎老栓的那一团,其内痛苦挣扎的轮廓渐渐平复下来。
“阵法已破,但布阵之人十分谨慎,并未留下直接指向自身的痕迹。”明元检查了一下阵基,皱眉道。
陈师傅走到那破碎的阵基旁,弯腰拾起一点暗红色的粉末,在指尖捻了捻,又放在鼻尖轻嗅。
“用的是陈年黑狗血混合墓穴阴土,辅以秘法炼制……这手法,倒是有些熟悉。”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冷意,“看来,是位‘老朋友’的手段。”
他袖袍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托起那三团微弱的魂光。
“先离开这里,将他们妥善安置,送入轮回要紧。此地不宜久留,布阵者或许已有感应。”
一行人迅速退出石室。在他们离开后,那被破去的阵法残迹,以及整个石室,开始无声无息地坍塌、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回到黎老栓家,陈师傅协助黎颂,以秘法将黎老栓及其余两位不幸者的残魂暂时温养起来,待其稳定后,便可由黎颂的师父做法事,送入地府。
天色将明,一夜惊心动魄暂告段落。
但陈师傅知道,揪出那个布下“九幽汲元阵”、窃取生机魂魄的“老朋友”,才是真正了结此事的开始。清水屯的这场风波,背后牵扯的,恐怕远比眼前看到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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