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往往孕育在无数次失败后那不经意的一次尝试中。
这是一个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工棚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池刚刚完成了一批官定草垫的制作任务，身心疲惫。他看着角落里那堆浸泡多日、已经变得十分柔软的楮皮纤维浆，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他不想再按部就班地试验那些已知会失败的方法了。
他取来那个他改进过的、带搅拌叶片的大木桶，将精心处理过的楮皮纤维浆倒入其中，加入适量的清水，开始缓缓摇动曲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追求极致的细腻，而是让纤维保持一定的长度和韧性。接着，他取来那个浅平的木框和效果最好的细密麻布网筛。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将网筛放入浆液。他先将木框水平放入盛有清水的石槽中，然后将搅拌均匀的纤维浆，用木勺小心地、**极其缓慢而均匀地**泼洒在浸没于水中的网筛之上。他屏住呼吸，控制着手腕的力度和移动的速度，让纤维尽可能平铺开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方法！他放弃了“捞取”，尝试“浇淋”与“沉降”结合。
当他认为浆液已经足够时，他停了下来，双手稳稳地托住木框的两端，以一种极其平稳的速度，将木框从水中**垂直向上**提起。水从网筛的孔眼中汩汩流下，纤维在重力和水的表面张力作用下，较为均匀地沉积在了网筛上，形成了一层湿漉漉的、浅黄色的薄层。
池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附着湿层的网筛转移到一块平整的、预先准备好的厚木板上。然后，他取来另一块同样平整的木板，盖在湿层之上，再压上几块沉重的石头。
他不敢离开，守在旁边，感受着重量一点点将水分挤压出来，透过底部的木板缝隙流出。几个时辰后，他估摸着水分已去除大半，才小心翼翼地移开重物和上层木板。只见那纤维薄层已经紧密地贴合在网筛上，虽然依旧湿润，但已然成型，表面比以往任何一次尝试都要平整！
他不敢暴晒，将带着网筛的“半成品”移至通风避光处，让其自然阴干。
这一夜，池几乎未曾合眼。他无数次起身，用手轻轻触碰那正在缓慢失去水分的薄层，感受着它从湿润柔软逐渐变得挺括的过程。期待、焦虑、恐惧、希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工棚时，池颤抖着双手，用薄竹片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将那片已经完全干透的、颜色暗黄却相对平整的**薄片**，从网筛上剥离了下来。
它成功了！它没有在干燥过程中碎裂、卷曲或者起皱！它大约有后世A4纸大小，厚度不均，边缘毛糙，表面粗糙，颜色暗黄，对着光看还能看到里面未完全打散的纤维束。它很脆弱，需要小心拿取，否则容易撕破。
池深吸一口气，用微微发抖的手，拿起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在这片前所未有的“纸”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大秦”**。
墨迹落下，有轻微的洇染，但字迹清晰可辨！远比在竹简上书写流畅，也远比在缣帛上书写廉价！
成功了！虽然它如此粗糙，如此不完美，距离丞相“更韧、更平、更廉”的要求还有万里之遥，但它确确实实是一张可以书写的**纸**！是人类历史上，依靠明确工艺制作出来的、最早的植物纤维纸之一！
池捧着这张粗糙无比的“第一纸”，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热泪盈眶。所有的艰辛、所有的嘲笑、所有的失败，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他没有声张，将这张珍贵的“第一纸”仔细收藏好。他知道，这仅仅是起点。后面还有无数的问题需要解决：如何让纸更白？如何让纸更坚韧？如何让纸更平整？如何提高生产效率？
但无论如何，通往新时代的大门，已经被他凭借着一股近乎偏执的韧劲，推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光，已经透了进来。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这个专注于武功与暴政的庞大帝国，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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