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内的喘息声粗重得吓人,混合着血腥、烟燎和尿臊的浑浊气味,压得人几乎窒息。门外鞑子的呼哨和脚步声的确远去了,但堡内其他地方的厮杀声、哭嚎声仍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提醒着每一个人,危机只是暂时转移,并未解除。
林天靠在冰冷的土炕边沿,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胸腔里的碎玻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与血污混在一起,蜿蜒而下。他强行维持着意识的清醒,目光扫过门口。那两具鞑子兵尸体以一种扭曲僵硬的姿态倒卧,暗红色的血液浸润了干燥的泥土,变得粘稠泥泞。
“盯着门口……别松懈……”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那几个残存的明军士兵,包括之前尿了裤子的汉子,此刻都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命令。他们紧握着染血的长矛或腰刀,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慌,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狠厉和警惕,死死盯着门板的破洞以及窗外。
老兵喘匀了气,走到林天身边,蹲下身,看着他那不断渗血的伤口,眉头拧成了疙瘩。“操,伤口又裂开了,你这……”他语气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更多的震惊。他撕下自己里衣稍干净点的布条,笨拙但用力地帮林天重新包扎,勒紧,试图止住血。
“谢了……”林天咬着牙,忍受着剧痛。
“谢个屁!”老兵骂了一句,手上动作却没停,“老子活了四十多年,头一回见你这样的……你他娘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这手箭术,这临机决断……”
林天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没回答。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是几百年后的大学生?只怕立刻会被当成失心疯。
“运气好罢了……”他含糊道,目光却落在那缴获的鞑子弓和箭囊上,“这弓……是好东西。”
“鞑子的七力弓,硬得很,等闲人拉不开满。”老兵包扎完毕,看了一眼那弓,眼神有些热切,随即又黯淡下去,“娘的,好弓也得有命用。”
正说着,堡内的喧嚣声似乎渐渐平息了下去。喊杀声变成了零星的兵刃碰撞,最终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些隐约的哭泣和呻吟,以及呼呼的风声穿过破败的堡墙。
结束了?鞑子退走了?
屋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有丝毫放松。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以及谨慎的呼喊:“里面的人!还活着吗?鞑子退了!王总旗令,还能动的,立刻清理战场,救治伤员!”
是明军的口音!
屋内的气氛瞬间一松,那种绷紧到极致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巨大的疲惫和后怕。两个兵丁直接瘫软在地,大口喘气,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
老兵长长吁了口气,整个人像是矮了三分,疲惫感席卷而上。他站起身,对着门外喊道:“活着!这就出来!”
他回头,看了看林天,又看了看屋里这几个魂不守舍的兵油子,最后目光落在林天身上:“能走吗?”
林天尝试动了一下,钻心的疼让他眼前发黑。他摇了摇头。
老兵对那个之前缩卵的汉子喝道:“赵瘸子!你他娘刚才怂包,现在有点力气了?过来,搭把手,扶着他!”
赵瘸子被点了名,脸上闪过羞惭,但不敢违逆,连忙爬起来,和另一个稍微镇定点的兵丁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林天。
老兵当先,用刀拨开破损的门板,谨慎地探出头去。
外面的景象宛如地狱。
狭窄的堡内巷道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穿着破旧鸳鸯战袄的明军,更多的是穿着皮袄、剃着金钱鼠尾的鞑子。墙壁上泼洒着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断裂的兵器、丢弃的箭矢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比屋内浓烈百倍。
一些幸存下来的明军士兵,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在地上翻检着,偶尔给未断气的鞑子补上一刀,或将受伤的同袍拖到一边。
老兵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痛楚。他领着林天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修罗场般的巷道里。
不时有目光投来,落在被搀扶着的、明显伤势沉重的林天身上,更多的是落在那张被赵瘸子背着的、显眼的鞑子硬弓上,以及他们身上溅满的、尚未干涸的敌人血迹。
这些目光里,有惊讶,有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很快,他们到了堡内一小片相对空旷的场地。这里成了临时的伤员集中点,惨叫声和呻吟声不绝于耳。一个穿着黑色棉甲、脸色阴沉的中年军官正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清点伤亡,听取汇报,正是驻守此堡的最高军官,总旗王逵。
王逵的心情显然恶劣到了极点,手下伤亡惨重,堡内物资也被破坏劫掠了不少。
老兵让赵瘸子扶着林天靠墙坐下,自己上前,单膝跪地行礼:“总旗大人!伤兵王五报到!”
王逵不耐烦地挥挥手:“死了多少?还剩几个能喘气的?”他目光扫过王五身后的林天几人,尤其在林天那惨白的脸和胸口的伤处停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又是个累赘。
王五连忙道:“大人,我们屋死了两个,伤了一个,就是这小子,林天。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我们屋也宰了两个真鞑子!还伤了一个!”
“什么?”王逵猛地抬起头,周围几个小旗、伍长也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斩获真鞑子首级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在这等惨败之下,尤为难得。
“首级呢?”王逵急问。
“还在屋里……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割……”王五回道。
王逵立刻对身边亲兵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朝着破屋方向跑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王五,以及他身后的林天几人身上。斩获真鞑子,在这边堡是了不得的大事!
王五吸了口气,指着林天,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后怕:“大人明鉴!若非这新来的小子林天临危不乱,指挥我等堵门死战,又以缴获的鞑弓射伤敌酋,我等早已成了鞑子的刀下鬼,更别提斩获首级了!这两颗鞑子头,全是依他的法子才留下的!”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王五身上转移,死死盯住了那个靠着土墙、因失血和高烧而意识有些模糊的少年身上。
是他?
一个刚来的、差点死在伤兵营的新卒?指挥?还射伤了鞑子?
这怎么可能?!
王逵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走到林天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王五所说,可是实情?”
林天勉强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但能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他声音虚弱却清晰:“侥幸……全赖王老哥和诸位弟兄用命……才撑了过去。”
他没有居功,反而把功劳分摊下去。这话让搀扶他的赵瘸子等人不由得挺了挺胸膛,脸上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神色。
这时,亲兵提着两颗血淋淋、面目狰狞的鞑子首级跑了回来,确认无误。
王逵看着首级,又看看奄奄一息却眼神沉静的林天,再看看一旁明显对林天带着维护之意的王五和那几个兵丁,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军功是实打实的,尤其是在这种败仗中,更是显得珍贵。能临阵指挥杀敌的人,更是稀缺。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好!林天,虽是新人,临阵不退,斩获鞑虏,有功!王五,你们一队人,都有功!首级记下,本官自会向上禀报!”
他顿了顿,看着林天:“你小子,是块材料,别就这么死了。王五,带他去那边,让郎中给他看看,用点好药!”
“是!谢大人!”王五脸上露出喜色,连忙应下。
能得总旗一句“用点好药”,在这地方,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林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认可和“优待”弄得怔了一下,随即低声道:“谢总旗大人。”
王逵摆摆手,又去处理其他事务了,但离开前,又深深看了林天一眼。
王五和赵瘸子连忙搀起林天,朝着郎中所在的方向挪去。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某种看待“自己人”和“厉害人物”的认同感。
经过这一战,林天在这座残破边堡的地位,无形中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是无足轻重、随时可能死去的新卒,而是手刃过鞑子、被总旗亲口认可“是块材料”的勇悍之士。
王五一边费力地搀着林天,一边低声感慨:“小子,活下来了,还入了总旗的眼……好好挺过去,以后……说不定真能有点出息。”
林天没有回答,他只是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和冰冷,但胸腔里,却似乎有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在凛冽的寒风中,顽强地燃了起来。
活下来了。而且,似乎看到了一丝在这个黑暗世道里,艰难前行的微光。
只是这具身体,还能撑得住吗?那所谓的“好药”,又是什么?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明末:从边军小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