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秋七月十五，天朗气清。太庙丹陛之上，鎏金铜炉袅袅檀香升腾，与檐角风铃清响交织成庄重韵律。沈惊鸿身着绣银鳞昭雪司朝服，腰间悬先父沈毅遗留墨玉令牌——令牌边缘经岁月摩挲已呈温润，乃其幼年常攥于掌心之物，此刻贴于腰腹，竟似有温润暖意丝丝沁入肌理。她立丹陛西侧，目光越过肃立百官，落于太庙正门鎏金石狮，指尖无意识摩挲令牌“忠毅”刻痕，喉间不觉泛起涩意。
“吉时到，迎忠毅公灵位入太庙！”钦天监监正高声唱喏穿透晨雾，十六名锦衣卫士抬朱红灵柩缓步而来，灵前锦幡“忠毅公沈毅”五字鎏金，于晨光中熠熠生辉。沈惊鸿骤回神，趋步上前亲执灵侧引魂幡——此乃皇室特授殊荣，开国以来仅三位定国安邦元勋曾享。指尖触及幡杆之际，余光瞥见百官队列中，数名须发斑白老臣悄然拭泪，此皆当年与先父同朝、因太后权焰而噤声之僚属。
“沈督主，节哀。”萧玦声自身侧轻传，其身着玄色禁军统领朝服，仗剑护于灵侧，目光扫过人群时不失惯有警惕，“属下已饬令禁军严守太庙四门，闲杂人等概不允入——昨夜查抄逆党之际，查获西域口音死士欲潜出京城，恐今日必有异动。”沈惊鸿颔首，声因情动微哑：“有劳萧将军。今日既是先父昭雪之仪，亦是敲山震虎之机，若有跳梁小丑敢发难，便一并清算。”她抬眸望太庙正殿，新帝赵钰已率宗室亲王立殿门相候，龙袍织金流转，却刻意卸去十二章纹繁复，以示对忠良之敬。
灵柩入殿刹那，太庙编钟齐鸣，低沉乐声震彻胸腔。沈惊鸿亲将灵位安于太庙西庑功臣龛位，与开国名将徐达灵位相临。转身跪拜之际，赵钰竟亲步下阶扶之，声透冕旒清晰庄重：“沈卿，沈公一生忠勇，为护朕躬、为查先帝冤案而殒，今日灵位归宗，实乃社稷之幸。”言罢抬手示意内侍，“传朕诏谕：追赠沈公‘配享太庙’之荣，其子孙世袭‘昭雪伯’爵，世世罔替！”
此言一出，殿内百官皆惊。配享太庙乃文臣武将极致殊荣，即便是当年平定南疆的萧玦之父，亦未获此待遇。沈惊鸿心下巨震，重又跪地叩首：“陛下隆恩，臣代先父谢恩！然世袭爵位，臣实不敢受——先父毕生所图，非为家族荣宠，乃求天下冤屈尽昭。若陛下念及先父功绩，愿赐昭雪司‘凡遇冤案，直达天听，不受六部掣肘’之权，臣便感戴不尽！”
此番奏对既辞荣宠，又为昭雪司争得实权，既合先父遗志，更显治世格局。赵钰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当即朗声道：“准卿所请！昭雪司自今日起，定为独立监察机构，总掌天下刑狱冤案，遇重大要案，许以先斩后奏之权！”其取内侍所持鎏金令牌，亲授沈惊鸿，“此乃‘昭雪令’，持令者如朕亲临，朝野诸司悉听调遣！”沈惊鸿接令时，指尖触及帝皇掌心薄茧——此乃常年批阅奏章所留，心下明了，这既是新帝以实权拉拢，更是将江山清明之责托付。
正当百官跪拜称颂“陛下圣明”之际，殿外忽传厉喝：“不可！沈毅叛臣之身，怎配配享太庙！”众臣循声望去，只见御史台左御史刘忠闯殿而入，须发戟张，手中高举一卷泛黄案宗，“陛下，此乃当年太后亲审卷宗，载明沈毅通连废太子、收受敌国贿赂之实证！沈惊鸿勾结逆贼，伪造证据为父翻案，陛下万勿为其蒙骗！”
沈惊鸿眸色一沉——刘忠乃前太后心腹，昨日查抄逆党名录未将其列入，原是其蛰伏极深，竟借太庙大典发难。未待赵钰开口，她已缓步出列，目光扫过刘忠所持案宗，冷声道：“刘御史好大胆子，敢在太庙之中构陷忠良。你所持案宗，实为当年张敬德伪造之伪证——案宗纸页乃宣德年间所制，而供词墨迹却是去年新墨，本督昨日查抄张府时，已查获同款笔墨，是否呈请陛下验看？”
刘忠面色骤变，强辩道：“一派胡言！此卷有太后御批，怎会是伪证！”“太后已伏法，其罪证早昭天下，你仍敢借其名号作乱？”沈惊鸿抬手示意秦风，“呈上月夜截获的刘御史与西域密使通信！”秦风趋步上前，将一卷密封密函呈至御前，“陛下，此函昨夜于西城门截获，送信人系西域‘雪莲教’教徒，函中载明刘御史与该教约定，今日借太庙发难，事败则引教徒袭扰京城，逼陛下复用太后余党！”
赵钰启封展函，只见函中为西域文字，旁附昭雪司译官详注，字迹与刘忠平日奏折笔迹分毫不差。其猛地将密函掷于阶前，怒声道：“大胆刘忠！通敌叛国，扰乱太庙盛典，你可知罪！”刘忠见密函曝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却仍狡辩：“陛下明鉴！此乃沈惊鸿构陷老臣、铲除异己之计！”“构陷与否，物证确凿。”沈惊鸿上前一步，银链如灵蛇缠上刘忠手腕，稍一发力便从其袖中搜出一枚雪莲形玉佩——与潜龙会标识同源，唯玉佩中央刻“教”字印记。
“此乃雪莲教信物，刘御史敢不认？”沈惊鸿持玉佩示众，“本督查实，雪莲教为潜伏西域之逆党，与潜龙会互为表里，当年先帝遇刺，便是该教遣刺客所为！你身为台谏重臣，竟甘为外敌鹰犬，勾结张敬德毒杀先帝，今日更敢在太庙撒野，当朝廷法度为何物！”话音未落，萧玦已率禁军上前，将刘忠按倒在地。刘忠挣扎嘶吼：“雪莲教教主已率部来袭！尔等皆难逃一死！”
殿内百官哗然，数名朝臣面露惧色。沈惊鸿却神色镇定，转向赵钰奏道：“陛下勿忧。昨夜截获密函后，臣已饬令林岳率昭雪司亲卫封锁西、北二门，陆炳率锦衣卫巡查京中街巷，布下天罗地网，雪莲教若敢来犯，必遭全歼！”她稍顿，目光扫过众臣，“况且刘忠所言‘教主’，未必敢亲至——其若现身，便是自投罗网！”赵钰定了心神，沉声道：“依卿所议！即刻将刘忠打入天牢，严刑审讯，务必勘破雪莲教全部阴谋！”
大典复行，经此一变，百官望沈惊鸿之目光更添敬畏。仪式既毕，赵钰召沈惊鸿、萧玦、陆炳入御书房议事。刚入殿，赵钰便取一卷装帧古朴的卷宗递过：“此乃先帝手札中，关于雪莲教之记载。先帝在位时，已察觉西域异动，曾遣沈公暗中查探，未及功成便遭鸩杀。”沈惊鸿接卷展开，指尖抚过先父批注字迹，笔锋刚毅果决，恍见先父当年伏案查案之身影。
“先帝手札载，雪莲教教主代号‘雪尊’，身份诡秘，即便是沈公当年亦未能勘破其真身。”赵钰步至舆图前，指西域于阗国方位，“此处为该教发源地，据密报，其近年广积粮草、招兵买马，不仅欲扰乱我大靖，更图谋吞并西域诸国、自立为王。”萧玦上前一步请命：“陛下，末将愿率禁军西征，荡平此逆党！”“不可。”沈惊鸿直言反对，“雪莲教根基深植西域，我军贸然西征恐陷持久战。且其在京必有联络据点，若不先除内奸，西征之际京中必生变乱。”
陆炳附和道：“沈督主所言极是。属下查明，刘忠在城南杏花巷有私宅一处，平日守卫森严、谢绝访客，恐为雪莲教在京总联络点。”沈惊鸿眸色一亮，取出昨日从太后秘庄所得铁盒，启盒后露出一枚青铜虎符：“此虎符非我大靖制式，其上于阗国文字译为‘调兵’之意。刘忠私宅之内，或藏该教在京兵力部署图。”
“事不宜迟，今日便查抄刘忠私宅！”赵钰当机立断，“沈卿主理此事，萧玦率禁军协同，陆炳率锦衣卫封锁杏花巷，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出入！”沈惊鸿领旨待退，赵钰却唤住她：“沈卿，那枚龙纹玉玺，朕思量再三，仍交你保管为宜。此玺不仅为正统之证，玺身内侧更刻有先帝所留雪莲教暗号破解之法，于你查案或有助益。”其递过玉玺，目光满是信任，“朕知你无心权柄，然持此玺查案，更添威权，亦令天下知晓昭雪司行事皆为朕所授意。”
沈惊鸿接玺在握，温润玉质贴合掌心，内侧刻痕硌着指尖——此乃先帝遗留之最后线索。她跪地叩首：“臣必不负陛下所托，早日勘破‘雪尊’真身，为先帝、先父昭雪冤屈，还天下太平！”步出御书房时，日已中天，秦风率亲卫在宫门外候命，手中捧素色披风：“督主，御书房风劲，请披此披风。刘忠私宅已被合围，只待督主令下便可行动。”
沈惊鸿披好披风，望向城南杏花巷方向——该处为京中繁华街巷，商铺林立、人潮涌动，雪莲教将联络点设于此地，实乃藏巧于拙。她翻身上马，银甲映日泛冷辉，“昭雪令”悬于腰间轻晃作响。“秦风传令：昭雪司亲卫随本督正面突入，萧将军率禁军外围布防，陆大人率锦衣卫清查周边商铺，遇雪莲教教徒逃窜，格杀勿论！”
半个时辰后，杏花巷被团团合围。刘忠私宅为三进院落，朱漆大门紧闭，门环挂铜锁一副，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关——沈惊鸿一眼识破，门框两侧石狮子眼窝实为机关触发点，贸然推门必遭毒箭攒射。“取火油至前！”她沉声下令，“泼于石狮子身——此机关惧火。”秦风依令行事，火油泼毕，沈惊鸿取火把点燃，石狮子遇火当即发出“咔哒”声响，门框两侧暗格缓缓开启，毒箭尽数坠地。
推门入内，院内空无一人，唯后院隐约有动静传来。沈惊鸿示意众人噤声，亲率亲卫绕至后院，只见三名黑衣男子正将一卷图纸投入火盆，盆中已剩半卷残纸。“住手！”沈惊鸿一声令下，银链疾射而出，缠住为首男子手腕，顺势将其按倒在地。另两名男子抽刀反抗，却被亲卫当场制服。
沈惊鸿拾起火盆中残纸，只见纸上绘满京中舆图线条，太庙、皇宫、昭雪司等处皆圈红标记，旁注“中秋夜行事”字样。“中秋夜？”她心下骤紧——今日七月十五，距中秋仅两月，显见雪莲教欲于中秋夜发动叛乱。她看向被擒男子，冷声讯问：“‘雪尊’真身是谁？中秋夜欲行何事？”男子牙关紧咬拒不作答，嘴角却溢出黑血——竟是早吞毒囊自尽。
“督主，发现密室！”秦风声自正房传来。沈惊鸿疾步前往，只见正房书架后隐有暗门，启门后便是一间狭窄密室，墙上悬雪莲教各州府联络点分布图，案上置一本账册，详录向朝中官员行贿明细。“此必为雪莲教在京总据点。”沈惊鸿取账册翻阅，至末页见“八月十五，献宝太庙”字样，旁绘龙袍图案一方。
“献宝太庙？莫非欲于中秋夜袭扰太庙？”萧玦蹙眉发问。“不止于此。”沈惊鸿指向账册龙袍图案，“先帝手札载，雪莲教当年盗走前朝龙袍一件，常以‘复辟前朝’为幌子招兵买马。其欲于中秋夜将龙袍送入太庙，伪称先帝遗诏指定正统，借此蛊惑民心、发动叛乱！”陆炳恍然大悟：“难怪刘忠今日借太庙发难，实为替中秋叛乱铺垫，欲先乱朝野人心！”
恰在此时，一名锦衣卫疾步入内禀报：“督主！刘忠在天牢服毒自尽，临终前只留一语：‘雪尊已在宫中’！”沈惊鸿心下巨震——雪尊在宫？这意味着雪莲教教主竟潜伏宫中，且极可能为朝中重臣！她紧攥掌心龙纹玉玺，内侧刻痕硌得掌心发痛，反倒令神智愈发清明。“即刻返宫！”她厉声下令，“雪尊在宫，陛下安危堪忧！”
众人策马疾驰返宫，沈惊鸿乘马途中，风啸耳畔，手中残纸与账册线索交织脑海，飞速推演：雪尊必为宫中重臣，既熟悉太庙与皇宫布局，又能调动雪莲教兵力，更与先帝遇刺、张敬德谋反诸事关联——符合此等条件者，朝中屈指可数。她忽忆先帝手札中一语：“近臣之中，有善仿笔迹者，且与西域有旧。”
抵宫之时，御书房灯火通明。沈惊鸿推门而入，只见赵钰正与一位白发老臣议事，老臣身着紫色尚书袍，正是新任礼部尚书李默——前玄卫司千户，亦是当年遭张敬德胁迫的李修文之侄。瞥见李默的刹那，沈惊鸿目光定格其左手腕——该处一道浅疤，与先帝手札所载“雪尊左手有疤”特征完全吻合！
李默见沈惊鸿手持账册与残纸，面色微变却迅速镇定，敛衽行礼：“沈督主何事匆匆？”沈惊鸿未作应答，径直将龙纹玉玺置于案上，转动玉玺使内侧刻痕与账册暗号对齐，组合成一句完整密语：“雪尊者，默也。”赵钰面色骤变，指李默道：“你……你便是‘雪尊’？”李默仰头大笑，抬手撕下脸上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略显年轻的面容——竟是当年太后贴身太监，亦是张敬德义子！当年众人皆以为其随太后伏法，孰料竟改头换面混入朝堂！
“沈惊鸿，你果然未负我所望。”李默手中已多一柄短刀，直逼赵钰，“先帝杀我父，太后杀我义父，今日我便要报仇雪恨，夺取大靖江山！”“你父李修文本是自愿为你买通刺客行刺先帝，与先帝无涉！”沈惊鸿抢步挡于赵钰身前，银链展开如盾，“张敬德、太后皆为你棋子，你不过是借二人之力实现一己野心！”
李默目露凶光，挥刀直扑。沈惊鸿早有防备，指尖三枚银针疾射而出，精准射中李默膝弯，使其跪地不起。萧玦率禁军蜂拥而入，将李默团团围困。李默挣扎嘶吼：“我尚有后手！中秋夜，我部必破皇宫，尔等皆死无葬身之地！”沈惊鸿冷笑：“你联络据点已破，行贿官员尽被控制，雪莲教教徒亦遭合围，还敢妄言？”她抬手示意，秦风将一串雪莲教信物掷于李默面前——此乃各州府联络点收缴之物，证其党羽已尽数肃清。
李默面如死灰，瘫软于地。赵钰长舒一口气，望向沈惊鸿的目光满是感激：“沈卿，若非有你，朕今日必遭大难。”沈惊鸿躬身奏道：“陛下安危乃臣之天职。雪莲教虽受重创，然余党仍有逃窜，臣请旨继续追剿，务必斩草除根！”赵钰颔首：“准奏！朕授你为‘西征经略使’，节制西北诸路兵马，全权负责清剿雪莲教余孽！”稍顿又补充，“萧玦率禁军随行，陆炳留京协朕整顿朝纲。”
步出御书房时，已至深夜。沈惊鸿立宫门前，望天边朗月，掌心紧攥先父墨玉令牌与先帝龙纹玉玺。秦风递上热茶：“督主，明日便要启程西征，是否回府整理行装？”沈惊鸿摇头，目光投向西域方向，银甲沐月泛柔光：“不必。先父遗愿已了，先帝冤屈已雪，余下便是为天下苍生扫清隐患。”她翻身上马，“昭雪令”随风轻响，与远处更鼓声交织，奏响西征序曲。
身后皇宫灯火如繁星璀璨，那是她以热血忠诚守护的江山；前方西域风沙虽烈，却挡不住前行之路。沈惊鸿勒马扬鞭，银甲映月如划破夜空之利剑，携昭雪司荣光、先父遗志、天下期盼，策马向西北疾驰而去。她深知此程艰险，然手握证据、心怀正义，便无惧任何迷案乱局。这大靖朗朗乾坤，必在臣等守护之下，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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