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切安好，就是总念叨着娘娘在岛上受苦了。”小夏子这话半真半假，却让莞嫔眼里亮了亮。
只是细细想来就知道，若当真是念叨着，她又怎么会在岛上待这样久？
上船前，莞嫔回头望了眼那间住了近半年的木屋，屋檐下还挂着流珠用冰做的灯笼，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忽然笑了，对崔槿汐说：“把墙角那盆野菊带上吧，它熬过了冬天，该让它看看宫里的春天了。”
龙舟离岸时，莞嫔站在船头，看着蓬莱岛渐渐变小，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被体温焐热的木钗——
这是流珠亲自为自己打磨的，也是她们在岛上熬过来的凭证。
风从水面吹来，却是不觉得冷。
她知道，这个冬天快要过去了。
宫里的梅，应当已经开了，安常在的暖炉该是热的，皇上案头的茶，或许还冒着热气。
惠贵妃，与自己不再深交之后日子倒是越发一飞冲天了…
而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小夏子带着莞嫔等人回宫时，发现苏培盛正等在顺贞门的偏门——
小夏子扶着莞嫔下了马车，宫门口的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在雪地上，泛着柔和的光晕。
“莞嫔娘娘，皇上吩咐了，您不必回碎玉轩，奴才这就送您去延禧宫。”苏培盛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延禧宫主殿刚翻修过，地龙烧得旺，皇上说您在岛上受了寒，得好生养着。”
莞嫔裹紧了身上的新棉袄，那是船上刚换上的，云锦的料子衬得她脸色柔和了些。
她望着远处飞翘的宫檐，碎玉轩的方向隐在夜色里，忽然想起刚入宫时，华妃把自己挪到了碎玉轩，说“那地儿清净且从前的芳贵人也曾有孕，是个福地”。
如今竟要住进延禧宫主殿了。
那曾经是富察氏的宫殿，如今富察氏刚走不到一年，孩子交给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恪嫔，宫殿…自己也要入住了，恐怕，以后宫里就没有富察氏的影子了。
“有劳苏公公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是岛上风寒留下的痕迹。
延禧宫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的太监宫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齐声高喊“恭迎莞嫔娘娘”。
暖阁里的地龙果然烧得极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条案上摆着新供的腊梅，枝桠间还缀着晶莹的水珠。
“娘娘瞧瞧这陈设，还合心意吗？”苏培盛引着她往里走：
“皇上特意让人按您的碎玉轩布置的，您在碎玉轩常用的物件还有皇上从前给您送的礼物以及碎玉轩的库房，奴才都让人搬来了。”
“娘娘得空了可以让人去瞧瞧，要是有哪些落下的再跟奴才说，奴才让人去找。”
莞嫔走到窗边，果然见矮榻上堆着熟悉的书卷，旁边的小几上摆着套新制的茶具，正是她惯用的汝窑款。
她伸手抚过书页，指尖触到细腻的纸页，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些琐碎的喜好，她以为皇上早忘了，却没想他都记在心上。
“御膳房炖了当归羊肉汤，说是给娘娘暖身子的。”
苏培盛指挥着宫女摆膳：“皇上还说，您刚回来，不用急着去请安，先歇几日，养好了精神再说。”
流珠和浣碧忙着收拾带来的包袱，那盆从蓬莱岛带来的野菊被摆在了桌角，蔫黄的枝叶在暖阁里渐渐舒展，倒添了几分生机。
崔槿汐检查着各处的炭火，嘴里念叨着“这地龙够热，娘娘夜里定能睡安稳了”。
晚膳时，苏培盛在一旁陪着，说些宫里的新鲜事——
惠贵妃掌六宫事井井有条，敬贵妃协理得宜，和嫔的小公主乐安会笑了，连祺贵人在长春宫也安分了些。
“祺贵人？”莞嫔舀汤的手顿了顿。
“就是从前的祺答应，瓜尔佳氏。”苏培盛解释道：
“她父亲平定乱党有功，皇上晋了她的位分，只是……”他压低声音：
“性子躁了些，前些日子还在御花园与安常在发生了口角，被惠贵妃说了几句。”
莞嫔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知道，这宫里的人事变迁，从来都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只是，祺贵人的阿玛是功臣，自己的父亲与自己不也是吗？
不过，方才听小小夏子在路上说父亲升了官，也算是对自己的慰藉了。
苏培盛走后，暖阁里只剩下她们四人。流珠摸着新铺的锦被，笑道：“小主您看这被面，是江南新贡的云锦呢，比碎玉轩的好太多了。”
浣碧打开梳妆匣，里面是皇上赏的新首饰，赤金的步摇，东珠的耳坠，每一件都精致得很。
她拿起一支簪子，往莞嫔鬓边比了比：“小主戴上真好看。”
崔槿汐端来安神汤，看着莞嫔喝了，才笑道：“奴婢就说，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这延禧宫主位，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小允子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进来行礼：“奴才\/奴婢给莞嫔娘娘请安。”
小允子现在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一宫掌事太监了。
莞嫔让人给他们打赏了，便让人退下——
让小允子汇报一下最近半年宫中发生的事，让几个小宫女备下沐浴的水……
莞嫔望着窗外的宫灯，光影在窗纸上晃动，像极了蓬莱岛夜里的渔火。
只是这里的暖，是实实在在的，透过厚重的宫墙，透过烧旺的地龙，一点点渗进骨子里。
“往后的日子，该好好过了。”她轻声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身边的人。
流珠和浣碧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宫灯还要亮。
崔槿汐拿起那盆野菊，换了盆新土：“这花在岛上熬过来了，在这儿定能开得更好。”
夜色渐深，延禧宫的灯一盏盏灭了，只有主殿的窗还亮着微光。
莞嫔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更声，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这宫墙再深，总算有了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一处能让她安稳睡去的地方。
明天醒来，该去给惠贵妃和敬贵妃请安了。
她想，或许该把蓬莱岛的野菊分些给她们，那花熬过了寒冬，带着股韧劲，像极了这宫里努力活着的女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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