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转身，步伐坚定地向着校门方向走去，没有回头。他刻意控制着节奏，不快也不慢，将身后那片承载着两个女孩未来三年梦想的校园，以及那份沉甸甸的离别愁绪，缓缓留在身后。阳光透过繁茂的梧桐树叶，在他前方铺洒下斑驳摇曳的光影，仿佛一条通往未知却注定波澜壮阔未来的星光大道。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两道紧紧追随的目光，一道炽热而满是不舍，属于妹妹陈欣雨；另一道，则更为复杂，带着几乎能穿透距离的专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与……依恋，那是楚雨柔。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回头。离别已成定局，过多的缠绵只会徒增伤感，动摇她们本就不甚坚固的心神。他必须表现得足够决绝，才能让她们更快地学会独立。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林荫道尽头，身影快要被建筑物的拐角吞没的最后一刻，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牵引力，或者说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明的悸动，让他鬼使神差地，猛地顿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目光，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穿透了稀疏的人影和晃动的光斑，精准地、毫无阻碍地，撞上了那双他一直能感受到的、属于楚雨柔的眸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楚雨柔并没有像陈欣雨那样用力挥舞手臂，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株在风中微微颤抖的、纤细的蒲草。陈欣雨已经因为哥哥的回头而再次激动地跳起来挥手，但楚雨柔的所有动作都停滞了。
她就那么站着，微微仰着头，目光如同最粘稠的蜜糖，又像是穿透了无数光阴的执着丝线，牢牢地、分毫不差地系在陈墨的身上。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忧郁的大眼睛里，此刻所有的防备和掩饰都被彻底剥离开来，露出了最原始、最赤裸的情感内核。
那里面有什么？
有浩瀚如星海、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感激——感谢他将她从泥泞中拉起，赠与她一片崭新的、曾经不敢仰望的天空。
有深不见底、近乎虔诚的崇拜——崇拜他的无所不能，他的沉稳如山，他轻易就能解决她拼尽全力也无法应对的困境。
有浓烈得化不开的依赖——仿佛他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失去了他，世界将重归冰冷与绝望。
但，除了这些，还有更多……更多一些，超越了感激、崇拜与依赖的，一种更加私密、更加汹涌、更加……危险的情感。
那是一种朦胧的、初生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晰，却已然在她心底扎根疯长的情愫。像初春冰雪消融后，第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不顾一切的生机与脆弱。那目光里，有少女最纯粹的倾慕，有因身份差距而产生的卑微与痛苦，有想要靠近却又不敢的挣扎，有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却无法吐露的煎熬……所有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
她就那样凝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身影，连同这离别的黄昏，一起深深地镌刻进自己的灵魂最深处。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清澈得惊人，也深邃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陈墨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如此强烈而直白的情感风暴。
陈墨的心跳，在这一刻，漏了一拍。
他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年，前世今生的阅历，让他瞬间读懂了那眼神中蕴含的、超出常规的意味。那不是简单的妹妹对哥哥的依赖，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面对那个拯救了她、照亮了她全部世界的“英雄”时，所无法抑制的、最原始的心动。
这发现，让他感到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随即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怜悯，有触动，或许……还有一丝极细微的、被如此纯粹而炽热的情感所击中的悸动。但他很快便将这丝异样压了下去。
楚雨柔似乎没有料到陈墨会突然回头，更没有想到自己的目光会被他如此毫无防备地捕捉个正着。在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对视中，她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她像是偷吃了禁果却被当场抓住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慌乱与无措。
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垂下了头，速度快得几乎要扭伤脖颈。浓密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般倾泻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爆红的脸颊和那双泄露了所有秘密的眼睛。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全身的线条都透着一股羞窘到极点的僵硬。
她不敢再看，哪怕一眼。
陈墨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瞬间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要躲进地缝里的单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一切，也看到了她那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慌乱躲避。
他站在原地，停顿了大约两三秒。这两三秒里，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消化这个意外的发现，也仿佛在给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孩一点平复的时间。
然后，他缓缓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那个低垂着头的方向，微微颔首。
这不是一个明确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抚，一种“我知道了”的示意。他没有点破，也没有鼓励，只是用一种成年人的克制与体贴，将这一刻微妙的情愫，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接住了，然后放下。
做完这个细微的动作，他不再停留，再次转身。这一次，他的步伐比之前更快，也更决绝，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拐过了林荫道的尽头，彻底消失在了楚雨柔的视野里，也消失在了延州中学的校门之内。
直到陈墨的身影彻底消失，楚雨柔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塌陷下来。但她依旧没有抬头，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陈墨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微微的颔首。
他……看到了吗？
他……看懂了吗？
他那个点头……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羞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奇异的是，在那无比的慌乱之下，竟隐隐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甜蜜与……希望。
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如同一颗被无意间投入心湖的石子，虽然当事人迅速逃离，但泛起的涟漪，却已在两人的心底，各自悄然扩散开来，为未来埋下了一段充满变数的伏笔。
陈墨走在离开校园的路上，面色已然恢复平静，但楚雨柔那双充满了复杂情愫的眸子，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短暂却清晰的一笔。
而楚雨柔，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心中波涛汹涌。
离别，因为这一个意外的回眸与那双泄露了心事的眼睛，而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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