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四贝勒府内外灯火通明，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庆气氛。与府邸的喜庆不同，正院内室却透着一丝紧张。舒兰躺在产床上，额发尽湿，咬着软木，在接生嬷嬷的指导下一次次用力。胤禛并未在产房外等候——那于礼不合——但他也未曾如往常般在书房处理公务，而是独自坐在与产房一墙之隔的暖阁里，面前摊开的书卷，半晌未曾翻动一页。苏培盛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夜的寂静。胤禛执书的手几不可察地一紧。很快，接生嬷嬷抱着大红色襁褓，喜气洋洋地出来报喜：“恭喜爷！贺喜爷！福晋为您诞下了一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胤禛站起身，目光落在那襁褓上，里面一张小脸红彤彤、皱巴巴，哭声像小猫一样细弱。他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福晋如何？”他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回爷，福晋只是力竭，睡过去了，一切安好。”
“好。”胤禛颔首，对苏培盛道：“全府上下，赏。”
依照规矩，府中设了家宴，但比起其他王府的热闹，显得格外冷清------主子只有胤禛和【刚刚生产完、尚在休养的】舒兰两人。李侧福晋称病未出，宋格格怯懦不敢多言，耿格格倒是活泼，但在胤禛面前也收敛了许多。宴席设在了舒兰院子的外间，菜品皆依产后妇人的口味做了调整，清淡滋补。
宴席上气氛沉闷，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舒兰能感觉到胤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时常掠过内室方向，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或许是在思虑朝局，或许还在为那个哭声细弱的新生儿子担忧？舒兰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用着汤羹，偶尔低声说两句府中过年准备的琐事。她自己也尚在虚弱中，但看着身旁这个男人，心中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奇异暖流，以及一丝因孩子过于瘦弱而生出的隐忧。
宴毕，按照习俗需守岁。耿格格和宋格格识趣地告退回了自己院子。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胤禛和舒兰，以及角落里垂手侍立的苏培盛和几个心腹丫鬟。红烛高烧，映着满堂的红色装饰，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寂寥。奶嬷嬷将吃饱睡熟的小阿哥抱出来给主子看了一眼。孩子睡着时，才显得安宁些，只是依旧比寻常新生儿显得瘦小。
胤禛没有去书房，而是罕见地坐在厅中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舒兰安静地坐在下首，没有打扰他。她知道，这是属于他的、难得的放空时刻。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爆竹声逐渐密集起来。快到子时了。
忽然，胤禛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过去这一年，辛苦你了。”他的目光扫过她，带着生产后的疲惫，却更多了一种坚韧的母性光辉。
舒兰微微一怔，抬眼看他。他依旧望着烛火，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臣妾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她轻声回应。
胤禛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难辨：“若非你在京中稳住局面，我在热河，未必能如此顺利。”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如今，又为我诞下嫡子。”
这是他对她这段时间工作的最高肯定，也包含了为人父的复杂情感。舒兰心中暖流淌过，正想谦辞，却听他又道：“太医说，孩子……先天有些不足，需得精心养护。你对将来，有何想法？”
将来？舒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是府务？育婴堂？还是......更宏大的层面？或者，他问的，也是这个孩子和他们共同的未来？
她斟酌了一下，谨慎答道：“臣妾愚见，府中事务，当循例而行，精益求精。育婴堂若能得皇阿玛继续支持，或可尝试推广经验，惠及更多婴孩。至于田庄产业，需得引入些新法，提高产出......”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坚定，“至于弘晖……臣妾必当竭尽所能，护他周全，让他平安长大。”她说的都是具体事务，未敢妄议朝政，但最后一句，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最郑重的承诺。
胤禛静静地听着，未置可否。待她说完，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治国如持家，虽规模不同，其理一也。你善于梳理规划，目光不妨放长远些。”
舒兰心中一动，这是鼓励她思考更大的格局？她想起前世为企业制定战略规划的经历，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鼓起勇气，试探着说：“爷既如此说，臣妾便僭越了。臣妾以为，无论治家还是......治国，皆需有长远之策。譬如，可设定一五年之期。”
“五年之期？”胤禛挑眉，显然对这个概念感到新奇。
“是。”舒兰解释道，“即设定未来五年欲达成之主要目标。譬如，府中欲开源节流至何程度？育婴堂欲扩展至何等规模？田庄亩产欲提升几成？甚至......在吏治、民生等更大范畴，亦可设定清晰目标。然后，再将大目标分解为每年、每季、每月之具体事项，按部就班，持续推进。如此，方向明确，步履坚实，可避免朝令夕改，或困于琐碎。”她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对于弘晖，她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就是让他摆脱先天不足的阴影，健康、强壮起来。
她这是在尝试引入现代“五年规划”的战略管理思维！虽然只是雏形，但在这个时代，无疑是极其超前和大胆的。
胤禛听完，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用那种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审视着舒兰，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一般。厅外，子时的钟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竹声轰然响起，宣告着新年的到来。
在漫天喧闹的爆竹声中，胤禛缓缓站起身，走到舒兰面前，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红封：“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你的话，我会仔细思量。”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内室，“弘晖……这个名字很好。晖者，光也。我希望他，能带着福泽，安然成长。”
舒兰接过红封，指尖相触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如同窗外烟花般璀璨的光芒，以及那光芒之下，一抹深藏的、属于父亲的忧虑与期盼。那一刻，她知道，她的“五年规划”理念，如同一颗种子，已悄然落入这片古老的土壤。而她和胤禛，作为帝国的管理者，也作为一对新手父母，他们的新征程，已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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