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的顶灯调得很暖，照得林默胸前的党徽泛着柔和的光。
他站在全国青年党员发展培训班的讲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演讲稿边缘——那是用王志刚申请书复印件的边角裁成的。
台下三百多双眼睛亮得灼人，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正咬着笔杆记笔记，笔尖在本子上戳出个小坑，像极了上周在展馆里写留言的那个女孩。
信仰不是口号。林默开口时声音还有点发颤，喉结动了动，是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战士们把最后一块炒面推给伤员时说的我不饿；是弹片扎进胸口，还攥着入党申请书往连部爬的二十一岁；是......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摸出个塑封袋，里面是张泛黄的纸，是这封没寄出的申请书上，被血浸透的七个字——请党考验我
台下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抬手抹了把眼睛，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应该是刚系上的信仰绳——最近高校里流行用红绳系住党徽，说是让信仰贴着心口。
那我们该怎么传承？提问的是个扎麻花辫的女生，她站起来时椅子发出轻响，您说信仰是行动，但我们没上过战场......后半句被掌声淹没，她耳尖通红，攥着话筒的手指节发白。
林默望着她身后的投影屏，那里正循环播放着王志刚的申请书——血渍在4K镜头下纤毫毕现，像朵凝固的红玫瑰。上周有个初中生给我写信。他从西装口袋掏出叠信纸，最上面那封还沾着铅笔印，她说在历史课上听了王志刚的故事，现在每天早自习前会帮楼下独居的张奶奶取牛奶。他举起信纸，阳光透过礼堂侧窗斜斜照进来，传承不需要惊天动地。
记住他们的名字，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好每件小事......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眼前闪过投影里王志刚冻得发紫的脸，那少年当时说的也是我能走这就是最好的传承。
掌声如潮涌来。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冲上台，把手里的笔记本往林默手里塞：能帮我签个名吗？
就写替王志刚同志见证林默低头，看见本子扉页密密麻麻记着党史时间线，最新一页标题是2023年7月20日：我决定成为宣讲团成员。
林老师，王阿姨到了。苏晚举着摄像机从侧门探进头，镜头晃了晃，扫到门外站着的白发老人——王秀兰今天穿了件蓝布衫，胸口别着枚新党徽，手里攥着块红布，边角洗得发白。
展馆的玻璃展柜前，王秀兰的手在抖。
她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轻轻放在丝绒衬垫上，红布展开时，一枚锈迹斑斑的党徽露出来，背面刻着王志刚1952.3哥牺牲前三天，连长把这个塞给他。她指尖抚过党徽上的划痕，像在摸哥哥的脸，他说等打完这仗，要戴着它回家给娘看......
苏晚的摄像机悄悄记录着这一切。
李红梅蹲在展柜前调整射灯角度，抬头时眼眶泛红：王奶奶，您看这样行吗？暖黄的灯光洒在党徽上，锈迹都成了温柔的暗纹。
王秀兰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这样我哥就能看见好多好多年轻人了。她从布包里又掏出个铁盒，还有这个，是哥当年在坑道里刻的木牌——他说等胜利了，要给每个牺牲的战友立碑。铁盒打开时，二十多块拇指大的木牌滑出来，每块都刻着名字：赵大勇、张山、刘铁柱......
林默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块。
木牌边缘磨得光滑，是被战士们的手反复摸过的痕迹。
他想起投影里那个雪夜，王志刚缩在坑道角落，用刺刀在木头上刻字，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铁柱，等打完仗，我一定给你刻块大的。
林老师，您看这个！刘子阳举着手机冲进展馆，屏幕上是段视频——十几个大学生举着自制的红色寻访团旗子，站在松骨峰烈士陵园前。
带头的男生对着镜头喊：我们要走访一百位老兵家属，记录一百个信仰故事！
还有这个。刘子阳又划拉屏幕，跳出条微博截图，@历史真相-苏晚 发的王志刚故事，底下有三万条留言，最顶的是以前信了那些谣言，现在给英雄道歉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李思远的账号被封了，昨天有个大学生在超话里哭着道歉，说他转发过冰雕连是摆拍的帖子......
林默摸出手机，打开微博。
热搜第一是#向英雄致敬#，点进去是个女生的视频：她站在冰雕连雕塑前，捧着束白菊，声音哽咽：对不起，我曾经质疑你们的牺牲。
现在我知道了，哪有什么岁月静好......视频最后，她对着雕塑郑重敬了个礼，虽然动作不太标准，却带着灼人的真诚。
夜色漫进展馆时，林默独自走上天台。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的陆家嘴灯火璀璨，像撒了把星星在人间。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信仰印记·初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你们的名字，不该只留在墓碑上。他对着夜空轻声说，怀表突然在掌心发烫。
他轻轻打开表盖，内侧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字：1952.6.18 松骨峰，字迹刚劲，像用刀刻进去的。
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巡夜的保安打着手电经过。
林默正要合上表盖，忽然听见一声低沉的号响——清冽，苍凉，却带着股子不屈的劲头。
他猛地转身，目光穿透玻璃幕墙，投向展馆中央的展柜。
那支军号正安静地躺在丝绒上，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幽光，仿佛刚才的号响只是他的错觉。
怀表在掌心烫得厉害。
林默望着松骨峰的日期，忽然笑了。
他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号声不会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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