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与博弈，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子，在夜色中悄然隐没。
城西安全区被一片罕见的静谧笼罩，只有远处围墙探照灯规律划破黑暗的光柱，以及风中传来的零星异兽嘶吼，提醒着人们这个世界依旧危机四伏。
林越没有睡。
他站在临时给他安排的居所的窗前，外面月光惨白，给断壁残垣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辉。
他体内那源于无数战斗与词条的力量，此刻却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以往那些词条能给予很大的能量，他以为他会一步步走下去，而今天，“裂隙稳定会”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的生命轨迹。
“咚咚咚。”
极轻的、富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
林越眼神微动，没有感到意外。
他无声地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通过猫眼向外望去。门外站着的是林岚，她换下了一身作战服，穿着简单的深色便装，但那挺直的脊梁和锐利的眼神，依旧让她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独自一人。
林越缓缓打开门。
“林越先生，冒昧打扰。”林岚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有些话，在阳光下不方便说。”
林越侧身让她进来，随即关上门，拉紧了厚重的窗帘。
房间内只剩下桌上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林队长深夜到访，想必不止是为了重复白天的说辞。”林越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题。
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清水，推了一杯到林岚面前。
林岚没有碰那杯水，她直视着林越，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坚毅的阴影。
“白天的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是‘复兴要塞’的官方立场。而现在的话，”她顿了顿，“是我个人，以及我所代表的要塞内部‘洞察者’派系，基于现有情报，对你发出的警示与合作邀请。”
“洞察者？”林越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
“一个专注于情报分析、危机评估和……应对超自然威胁的部门。”林岚简单解释，显然不打算深谈内部架构，“我们比大多数人更早注意到‘裂隙稳定会’，并且追踪他们的时间，远超你的想象。”
她身体微微前倾，应急灯的光芒映在她左太阳穴的晶片上，反射出一点幽蓝。
“林越，你认为‘蚀空裂缝’是什么？那些异兽，又是什么？”
林越皱眉，这个问题太过基础：“是灾难的源头，是来自异次元的入侵通道和怪物。”
“这是普遍认知，但并非全部真相。”林岚的声音带着一种揭露秘密的凝重，
“根据我们‘洞察者’牺牲了无数精锐换来的情报，‘裂隙稳定会’的研究表明，‘裂缝’并非稳定的‘通道’，它更像是一个不断渗透着高维能量的‘伤口’。”
“这种能量，我们暂称为‘蚀质’，它本身具有极强的污染性、不稳定性以及……进化催化能力。”
林越心中一动，他想起了自己击杀异兽时，那涌入体内的、并非单纯生命力的奇异能量，以及词条系统吸收那些能量的过程。
“裂隙稳定会，”林岚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忌惮，“他们并非像其名称暗示的那样，试图稳定或关闭裂缝。恰恰相反！他们在进行一项极度危险的‘裂隙能量抽取’实验！”
“抽取能量？”林越瞳孔微缩。
“没错。”林岚点头，“他们在地脉节点，或者裂缝活跃区附近，建立秘密研究所，使用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技术，强行从‘裂缝’这个‘伤口’中抽取高浓度的‘蚀质’能量。他们的目的，最初可能是为了制造强大的能量源，或者……用于生物体改造，创造所谓的‘超级战士’、‘完美生物兵器’。”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林越的表象，直视他能力的核心。
“你应该能理解，这种强行抽取的行为，等同于在一个不稳定的伤口上反复撕扯、挤压。”
“其直接后果，就是导致局部‘蚀质’浓度异常飙升，能量潮汐失控，进而……引发空间结构的进一步紊乱，并吸引、甚至催化周边区域的异兽发生狂暴化和非自然进化！”
林越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前经历的异常兽潮以及远征时的发现，那些异兽的狂暴、强大，以及偶尔出现的、不符合常规进化路径的诡异个体。
“你所经历的战斗，你所对抗的兽潮，很可能只是他们某个实验场能量泄漏后，所引发的‘清理需求’。”林岚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在他们眼中，那些异兽，乃至被兽潮吞噬的生命，都不过是实验数据的一部分，是必要的代价。”
一股寒意从林越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一直以来，都在为生存而战。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们拼死抵抗的灾难，竟是一群疯子在幕后进行危险实验所引发的“副作用”？
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们……在哪里？”林越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们目前只定位了几个疑似的前哨站和中小型实验场，比如白天影像中的那个。”林岚坦言，“他们的总部，或者说核心研究所，隐藏得极深，可能位于某个大型裂缝的正下方，或者依托于某个废弃的、拥有强大防护能力的前国家级避难所。”
“我们怀疑，他们抽取的能量，除了用于生物实验，还可能在进行某种……‘武器化’尝试。”
她再次看向林越，眼神无比认真：“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说你是他们的‘原型样本’了吗？你的能力，表现为使用不同异能，这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会中和‘蚀质’能量催化生物进化时那狂暴、不可控的过程，实现了相对‘温和’与‘定向’的强化。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技术蓝图。如果他们能得到你，无论是活体研究还是复制你的能力，都可能让他们的‘超级战士’计划取得突破性进展。”
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应急灯灯丝发出的微弱滋滋声。
林越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真相。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猎人，或者是守护者，但现在才发现，自己早已成了另一个更庞大、更隐秘的猎场中，被觊觎的珍贵猎物。
而城西安全区，这个他待了不少时间的地方，也因为这个关联，被置于了一个巨大的靶心之上。
“复兴要塞，能做什么？”林越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能提供比你这里完善得多的分析设备和研究环境，帮助你更深入地理解你自己的能力，甚至……找到控制或优化副作用的方法。”林岚抛出了一个林越无法拒绝的条件，“我们拥有更强大的军事力量和更广袤的控制区，可以调动资源，主动搜寻并打击‘裂隙稳定会’的据点，变被动防御为主动清除。最重要的是，在要塞，我们有能力为你提供最高级别的安全庇护，让他们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代价呢？”林越抬起眼，目光如炬，“我需要付出什么？自由？忠诚？还是成为你们复兴要塞的‘新原型样本’？”
林岚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闪躲：“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林越。不仅是你的战斗力，更是你这种独特能力所带来的可能性。在对抗‘裂隙稳定会’乃至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强大的威胁时，你是不可或缺的。我们希望你成为合作伙伴，甚至是‘洞察者’的特聘顾问，而非实验品。我们可以签署正式的、具有约束力的合作协议，保障你的基本权益和自由。当然，这需要你一定程度上的信任，以及……必要的贡献。”
合作伙伴，顾问……听起来比“样本”好得多。
但林越深知，与虎谋皮，必须慎之又慎。
他不能完全信任复兴要塞，那个庞大的势力内部必然派系林立，谁能保证“洞察者”能一直主导对他的态度。
但他更清楚，单凭城西安全区，绝对无法应对“裂隙稳定会”的威胁。留在这里，只会给安全区带来灭顶之灾，自己也终将独木难支。
他需要一个跳板，一个更广阔的平台，去获取信息，去提升实力，去主动迎击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复兴要塞，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但是，他也不能完全割裂与城西安全区的联系，这里是他最后的退路和保持独立性的筹码。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岚，眼神中的迷茫和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冷静。
“林队长，我可以默认你们复兴要塞在城西安全区外围，建立一个秘密的前哨联络站。”林越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我可以与你们共享关于‘裂隙稳定会’的非核心情报，并在必要时，接受你们的支援，或参与针对该组织的有限度联合行动。”
林岚眼睛微微一亮，但依旧保持着冷静，等待他的下文。
“但是，”林越语气加重，“我暂时不会前往复兴要塞本部，我依然是城西安全区的林越。公开层面，我与你们只是有限的合作关系。张勇那边，需要你们自己去处理，不能将我卷入你们两大势力的明争暗斗之中。”
这是他的抉择。
不彻底倒向任何一方，而是在夹缝中，利用复兴要塞的资源和技术来武装自己、了解敌人，同时保持与安全区的纽带，维系自己基本的自主性。
这是一步险棋，但他必须这么走。
林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与价值。最终，她点了点头：“可以。建立一个秘密前哨站，保持单线联系，有限度合作。这是我们可以接受的初步阶段。至于张勇……我们自有办法让他‘安静’下来。”
她站起身，向林越伸出了手：“那么，林越顾问，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至少……在铲除‘裂隙稳定会’这个共同威胁之前。”
林越看着她伸出的手，没有立刻握住。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说道：“记住，林队长，这是合作，不是依附。如果我发现复兴要塞有任何越过红线的举动，或者将我视为‘样本’的企图，合作会立刻终止。”
林岚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林越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缓缓收回了手，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赞赏的冷峻表情：“很好。保持警惕是生存的第一要素。我会将你的态度，完整传达。”
她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的黑暗中，消失在安全区的夜色里。
林越独自站在窗前，掀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幕。
今夜之后，一切都将不同。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埋头对抗兽潮的战斗员，他踏入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棋局。前路未知，强敌环伺，但他别无选择。
他握紧拳头，“裂隙稳定会……”他低声自语，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
“我们，慢慢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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