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行的新闻刚上热搜不到两小时，周明远的手机便陷入了沉默的瘫痪——无数未接来电在通话记录里堆积，而最上方那条来自海外的加密信息，只写着一行字：“汝窑瓷器的重现，是历史的必然，其价值与意义不可逆转。”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晚霞如血，将整座城市镀上一层焦灼的暗红。
手中的报纸被他紧紧攥成一团，边角尖锐地刺入掌心，墨迹在指间缓缓晕开，如同那则简短的报道正无声地渗出殷红的血渍。
赵国栋站在门口，皮鞋锃亮，神情凝重：“周总，林深公开说是‘福兴街的聘礼’……这句话已经传开了。”
周明远没有回头。
窗外，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像一场无声的围猎正在布网。
汝窑瓷器，既是开启古代文明之门的钥匙，也是承载历史记忆的墓碑。
而林深，已经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周明远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晚霞正把玻璃染成血红色，像是将整个世界都浸在了愤怒的色调中。
他捏着拍卖会上的新闻报纸，指节泛白，猛然间，他将手中的青瓷茶杯愤怒地掷向墙壁。
“哗啦”一声，碎瓷片混着残茶溅在赵国栋擦得锃亮的皮鞋上，茶水仍冒着丝丝热气，伴随着铁观音特有的淡雅香气，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林深！”他喘着粗气，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不过是个守着条破败街道的小商贩，竟也胆敢在拍卖会上与我争锋？汝窑瓷器动辄以亿计，难道他看中的不是那破碗背后的无价之宝？”
赵国栋弯腰捡起一片带釉的瓷片，指甲盖大小的天青色在指缝里发暗，釉面微微泛着冷光，仿佛还残留着茶水的温度。
他缓缓摘下金丝眼镜，轻轻擦拭着镜片，然后缓缓开口：“周少，那只汝窑洗去年在东京私下拍卖会上，便有人出价高达两亿五千万港币。林深此番出价，并不算离谱，关键在于……”他抬眼扫过新闻里林深说“福兴街聘礼”的照片，照片上林深眼神坚定，“他拿这当旗子，把咱们压成了拆街的恶人。”
“恶人？”周明远抓起桌上的水晶镇纸又要砸，到底舍不得那枚明代和田玉镇纸，手停在半空一瞬，最后“啪”地拍在红木桌上，震得桌上的钢笔跳了起来，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我叔叔是城建局副局长怎么了？拆迁是按规划走的！林深一味执着于保护那条破败的街道，难道还能因此守护出经济增长的奇迹？或是守护出耀眼的政绩光环？”
赵国栋从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推过去：“已经联系了金融办和财政局。他那什么‘福兴街保护基金’不是在备案吗？我们找了两家机构举报他资金来源不明。”他指尖轻扣文件上的红色批注，纸张发出细微的‘嗒嗒’声，仿佛预示着不祥，‘今早，备案流程已被暂停，理由是需补充详尽材料。’
周明远扯松领带，嘴角扯出冷笑：“很好。让他知道，古玩圈那套捡漏的小把戏，在资本面前连个响都听不到。”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古巴雪茄，狠狠地叼在嘴里，火柴划燃三次，终于点亮了烟头，空气中迅速充斥着呛鼻的烟草味，“等他低声下气地求着补材料时，我再让人往他店里泼上红漆，让他知道厉害——”
“叮铃铃——”
林深正在淮古斋擦那只刚拍回来的汝窑洗，手机在木柜上震动，震得木柜发出轻微的嗡鸣。
小林的号码跳出来时，他指腹正抚过釉面的蟹爪纹，凉丝丝的触感突然变得刺人，像是指尖触到了冰层下的裂纹。
“林哥，财政局来电话了。”小林的声音带着急，“说咱们基金备案被暂停，需要补充二十份材料，什么资金来源证明、第三方审计报告、关联方关系说明……”
林深的拇指猛然停在釉面上，指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刺痛，一股凉意直透心底。
前世，类似困境曾将他困扰，他奔波于各部门间，拼凑资金，补办材料，却屡遭推诿，直至盖章窗口紧闭，待手续完备，老街已面目全非，半壁残垣。
他望着柜台上苏晚今早送来的桂花糕，糖霜在暖光里闪着细亮的星子——那是她特意早起蒸的，说“谈大事要甜着心”。
糕香袅袅，缠绕鼻尖，然心头重压，犹如千钧，难以释怀。
“知道了。”他放下汝窑洗，指节在柜台敲出轻响，“把之前准备的尽调报告和银行流水扫描件发我。”
电话甫落，他指尖已跃至沈昭号码之上。
窗外，梧桐叶随风翩跹，掠过‘淮古斋’古朴招牌，沙沙作响，宛如低语，诉说着往昔故事。
“沈记者。”他声音平稳，“市财政局在文物保护和管理方面有哪些具体措施和成效？”
沈昭正在报社整理林深给的拍卖资料，镜头盖“当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她俯身拾起，耳畔即传来林深之音，直觉事有蹊跷：“恰有一副主任乃吾校旧识，何事相询？”
“备案被暂停了，说是有举报信。”林深走到后堂，推开木窗，穿堂风掀起桌上的《福兴街文物名录》，纸张哗啦作响，“他们想拖时间，等我们耗不起。”
沈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圈。
她凝视屏幕中资金流向图，忽而展颜：“欲拖时？吾等便搅浑此水。”她迅速抽出一支录音笔，轻轻摇晃，塑料外壳随之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我这有周明远上个月在古玩城跟人说‘福兴街拆了建商场，利润翻三倍’的录音。再加上你拍卖的合同、专家鉴定报告……”
“深度报道。”林深接口，指腹蹭过名录上“12号院王老太太家齐白石《虾图》”的批注，“标题我来想——《福兴街保护基金遭恶意阻挠，谁在背后操纵？》”
沈昭的键盘敲得噼啪响：“今晚十点前见报。”
次日清晨，《都市观察报》的油墨味还未散尽，市财政局局长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个不停，铃声此起彼伏。
林深紧握装满重要资料的牛皮纸袋，矗立于局长办公室门口，耳边隐约捕捉到屋内紧张而急促的对话声：“省台记者竟要来访？”“网民留言已破十万？”一片哗然。
“林先生。”秘书满头大汗，紧张地擦拭着额头，连忙请他进屋，“张局长说现在可以见您。”
张局长正捏着报纸，镜片后的眼睛泛红，报纸上的大标题赫然在目。
他抬头时，林深注意到他办公桌上摆着女儿的照片——那孩子去年在福兴街参加过文物保护夏令营，苏晚给她做过虎头鞋。
照片边角有些卷起，像是被反复翻看。
“林老板。”张局长把报纸推过来，“举报信说你们资金来源涉及地下钱庄。”
林深小心翼翼地打开牛皮纸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银行精心出具的资金流水单，每一笔进账都赫然在目，清晰地标注着‘福兴街商户集资’与‘海外藏家慷慨捐赠’的字样；紧接着，一份来自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报告跃入眼帘，红章鲜艳夺目，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最后，他抽出的是三十位文物专家的联名信，白纸黑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基金专款专用，致力于保护不可移动文物，完全符合国家政策导向’的话语，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震撼人心。
“张局长。”他指尖点过专家信上的签名，“您父亲是市博物馆老馆长，应该跟其中几位是旧识。”
张局长的喉结动了动。
他翻开专家信，果然看见老师的名字，墨迹力透纸背。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是省台的采访车停在了财政局门口。
“材料没问题。”他合上文件，“下午三点前恢复备案流程。”
林深走出财政局时，阳光正穿过法桐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金斑，光影交错，仿佛是某种隐喻。
小林举着手机跑过来：“林哥！微博热搜第三了，#福兴街保护基金被阻挠#，评论里全是支持咱们的！”
他低头看手机，最新一条热评是苏晚的小号：“这条街的青瓦会记得，这里的人会记得。”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碰了碰那个“晚”字，嘴角微扬。
同一时间，周明远的办公室里，手机在大理石桌面震动，屏幕在寂静中不断闪烁。
他紧盯着手机屏幕，来电显示上的“叔叔”二字如同烫手山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最终才鼓起勇气接起。
“小远。”周建国的声音像浸了冰，“你闹什么？现在省文旅厅都来问情况，说福兴街是潜在文保单位。”
周明远的指甲掐进掌心：“叔叔，那街虽然没有明显的文物，但每一块石板、每一面墙都承载着历史的记忆。”
“没文物？”周建国冷笑，“今早我收到三十位专家的评估报告，说那十二栋明清民居是‘江南民居活化石’。你当现在还是十年前，拆了就拆了？”
电话“咔”地挂断。
周明远凝视着窗外鳞次栉比的写字楼，胸口像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压住，沉闷得让他几乎窒息。
赵国栋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而坚定：“周少，按计划行事，还是……”
“动。”周明远抓起车钥匙，西装袖口蹭掉了桌上的咖啡杯，深褐色液体在拍卖新闻上晕开，像一团模糊的阴影，“但这次……”他猛地扯松领带，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与决绝：“这次，一定要让他死无对证。”
暮色漫进福兴街时，林深正提着苏晚爱吃的糖炒栗子往裁缝铺走。
梧桐叶在脚边打着旋儿，他耳畔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与老街独有的烟火气息交织在一起——张叔酱菜铺的浓郁酱香随风飘散，李婶茶馆的茉莉花香隐约可闻，而苏晚的裁缝铺内，缝纫机“哒哒”作响，如同老街的心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慌忙接起电话，苏晚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不易察觉的战栗穿透听筒：“林深……”
“怎么了？”他脚步顿住，栗子袋在手里攥得发紧，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
“有人……”苏晚轻吸鼻息，声音颤抖，“在铺子前放了包裹。红布覆盖，揭开一看……”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是死老鼠，旁边还有张纸条……”
林深的心跳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猛然敲击。
他凝视着前方裁缝铺的玻璃橱窗，暖黄灯光映照下，苏晚的身影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
他加快脚步，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急，耳边只有苏晚带着哭腔的尾音：“纸上写着……‘再出街，下一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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