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那句“最多三日”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每个人的心上。石屋内，油灯的光晕摇曳，将甄嬛本就苍白的脸映得更加没有血色。她握着阿依莎冰凉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
三日。七十二个时辰。从旧港到那传说中的恶魔角，再找到悬崖上的龙涎草返回……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甄嬛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不可能，也要变成可能！
她轻轻放下阿依莎的手，为她掖好盖着的薄毯，转身面对众人时，脸上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绝。
“陈师傅，”她看向老匠师，“港口里，现在还有能立刻出海、速度最快的船吗？哪怕只能坐几个人也行！”
陈老匠师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猛地一拍大腿：“有！有一条！是上次海战缴获的那条荷兰人的通讯快艇！船体受损不重，主要是帆索断了，老朽带人抢修了两天，刚刚补好！那船不大，但轻便灵活，速度极快！就是……就是目标也显眼，而且扛不住大风浪。”
“就是它了！”甄嬛立刻决定，“立刻准备这条船，备足淡水和至少十日的干粮，检查所有船帆、缆绳、罗盘！再准备两架最好的强弩和足够的箭矢，要带钩爪的！”
“娘娘，您要亲自去？！”施宣慰使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恶魔角那是九死一生之地！您乃万金之躯，旧港不能没有您坐镇！让老臣派人去……”
“派人去？派谁去？”甄嬛打断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谁能认得龙涎草？谁有把握在恶魔角的悬崖上采到它？谁又能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阿依莎是为了旧港，为了我才落到这步田地。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去。何况，”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也想亲眼看看，那‘鬼舟’和红毛鬼、九爷，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见她心意已决，施宣慰使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重重叹气。
“施大人，旧港就交给你和陈师傅了。”甄嬛继续部署，语速快而清晰，“我走之后，对外宣称我重伤需要静养，暂不见客。内紧外松，继续追查内奸，稳定人心，加快修复防御。若有敌来犯，依托工事固守，切勿浪战，一切以拖延时间、保存实力为上！”
“老臣……遵命！”施宣慰使躬身领命。
“黑鱼，”甄嬛看向那名独臂老者的手下，“你熟悉这一带海域，水性也好，可愿为我向导？”
黑鱼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黑鱼的命是头儿和娘娘救的！刀山火海，但凭驱使！”
“好！桑坤，你再挑选五名身手最好、水性佳、口风紧的侍卫，准备随我出发。”甄嬛看向桑坤。
“师母，让我去吧！我……”桑坤急道，想替换下甄嬛。
“这是命令！”甄嬛语气不容置疑，“旧港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施大人年事已高，陈师傅要负责技术，只有你，既能稳住场面，又能协调各方。留下，你的责任更重！”
桑坤咬了咬牙，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安排妥当，众人立刻分头行动。甄嬛则回到临时安置阿依莎的隔间，坐在她身边，默默陪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无比珍贵而漫长。
天快亮时，一切准备就绪。那条修复好的荷兰快艇被悄悄拖到一处隐蔽的礁石后。船不大，仅能容纳十人左右，但流线型的船体和洁白的船帆显示出其出色的速度。
甄嬛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深色水靠，外罩普通水手服饰，将长发紧紧束起。她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阿依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
说完，她毅然转身，带着黑鱼和五名精挑细选的侍卫，趁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悄然登船。
帆索拉起，洁白的船帆吃满了风，快艇像一支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滑出礁石区，驶向南方那未知的、被迷雾和危险笼罩的恶魔角。
旧港在身后渐渐缩小，最终化为海平线上的一个黑点。前方，是无垠的、波涛汹涌的墨蓝色大海。
船上无人说话，只有风声、浪声和船体破浪的唰唰声。每个人都清楚此行的凶险，气氛凝重而压抑。
甄嬛站在船头，任海风吹拂着脸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海面。她知道，此行不仅要与时间赛跑，与天险搏斗，更要时刻提防可能出现的任何敌人——九爷的眼线、西洋的巡逻船、亦或是神出鬼没的海盗。
黑鱼熟练地操控着船舵，凭借经验和罗盘，指引着方向。他告诉甄嬛，恶魔角之所以可怕，不仅在于其暗礁和风暴，更在于那里磁场混乱，罗盘时常失灵，加上常年浓雾，极易迷失方向。传闻只有少数世代以捕猎危险海兽为生的老渔民，才掌握着安全接近的秘道。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这样的向导，或者……找到倭寇和红毛鬼的船。”甄嬛沉声道。既然他们也在找去恶魔角的路，跟着他们，或许是最快的方法。
快艇凭借着速度优势，白天全速航行，夜晚则选择偏僻的小岛或礁盘暂避风浪兼做休整。沿途，他们果然发现了不少可疑的迹象——一些不属于常规商路的船只残骸，海面上漂浮的异国货物箱，甚至有一次远远看到了两艘悬挂着奇怪旗帜、形制介于商船和战舰之间的船只快速驶过，方向也是向南。
“娘娘，看那旗……有点像……倭寇和西洋人混编的……”一名眼尖的侍卫低声道。
甄嬛心念微动。九爷的能量果然不小，竟然能促成倭寇与西洋人的联合行动。他们对恶魔角的执着，更印证了那里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第三天下午，海面上的风浪明显变大，天空也变得阴沉起来。远处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黑色的浓雾墙，仿佛连接着天与海，透着一股不祥的死寂。
“娘娘，前面……应该就是恶魔角的外围迷雾区了。”黑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进了这雾，罗盘就开始乱转，只能靠经验和运气了。”
甄嬛看着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雾，深吸一口气：“进去。”
快艇义无反顾地驶入了浓雾之中。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五十步，四周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和哗哗的水声，温度也骤然降低，湿冷的雾气包裹着每一个人，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触手在抚摸皮肤。罗盘上的指针果然开始疯狂地旋转，失去了作用。
黑鱼全神贯注，凭借着对洋流、风向和偶尔透过雾隙看到的星光（夜晚）或太阳（白天）位置的细微感知，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船只，在迷宫般的雾区中穿行。
也不知航行了多久，就在众人都被这无尽的灰暗和寂静压抑得有些心浮气躁时，前方浓雾中，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不同于风浪的声响——
是火炮的轰鸣！还有密集的火枪射击声！以及……某种巨大物体破浪的、令人心悸的哗啦声！
有战斗？！
“降半帆！小心靠近！”甄嬛立刻下令。
快艇减缓速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越靠近，声音越发清晰。炮声、喊杀声、一种尖锐刺耳的、仿佛金属摩擦的怪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激烈。
终于，他们冲出了一片特别浓厚的雾墙，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域上，正在爆发一场混战！交战的一方是两艘悬挂着荷兰东印度公司旗帜的中型战舰和三四条倭寇式样的关船，另一方……则是一条造型极其怪异、通体黝黑、仿佛由金属和某种黑色木材拼接而成的三桅大船！
那黑色怪船体型庞大，速度却奇快无比，船体似乎异常坚固，敌人的炮弹打在它船身上，竟然只能迸溅出些许火星，留下浅坑！它没有像普通船只那样侧舷对敌发射火炮，而是在船首安装了一门造型奇特、口径巨大的短管火炮，每次发射都喷吐出炽热的、带着硫磺味的火焰和霰弹，威力惊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那高高的桅杆顶部，似乎还安装着某种复杂的、不断旋转的、反射着幽光的金属装置！
这就是……“鬼舟”？！
而在战场的更远处，浓雾遮掩下，隐约可见一片狰狞的、如同恶魔獠牙般探出海面的黑色礁石群——恶魔角！
他们终于到了！而“鬼舟”，竟然正在与荷兰人和倭寇交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超出了甄嬛的预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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