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日，向来是干冷的。但在摄政王府的库房前，气氛却热火朝天，仿佛还在过三伏。
“不行不行！这箱子不能撤！”
林晚穿着一身轻便的鹅黄色对襟小袄，手里挥舞着一张长得快要拖到地上的礼单，正对着满头大汗的铁牛嚷嚷：“这是‘极地生存包A’，里面装的是我特制的‘魔鬼辣火锅底料’和‘加强版暖宝宝’！要是没了这个，到了北边，本宫这娇滴滴的身子骨，半天就得冻成冰棍！”
铁牛看着那口巨大的红漆木箱，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王妃，咱们已经装了十八辆马车了……连王爷平日练武用的石锁您都让人带上了，说是到了那边怕王爷没趁手的家伙事儿手生。但这火锅底料……咱们不是去寻医问药吗？怎么瞧着像是去开酒楼的？”
“你懂什么？”
林晚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铁牛那结实的胳膊肉，“俗话说，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北边那是人待的地方吗？那是狼窝！我们要去的是戎狄王庭，不是去江南水乡踏青！不多带点家乡的味道，万一水土不服怎么办？万一想家了怎么办？万一……”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中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
“万一你想在那边开个‘济世堂’分号，是不是还得把这王府的门板也拆下来带走？”
林晚背脊一僵，随即迅速换上一副温婉贤淑的笑脸，转过身去。
萧景珩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的常服，腰间束着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更显得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他负手而立，目光扫过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箱笼，最后落在林晚那张写满了“我很无辜”的小脸上。
【我就想多带点吃的怎么了？那戎狄人天天吃生肉喝羊血，我这肠胃哪受得了？再说了，我这是未雨绸缪！万一到时候被困在绝命谷，这些火锅底料就是救命的干粮！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男人就是粗心。】
萧景珩的眸光微微一动，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吃火锅底料当干粮？
亏她想得出来。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抽走她手里的礼单，随意扫了两眼。
好家伙。
除了火锅底料，还有“特制羽绒睡袋（双人版）”、“防风护目镜（琉璃厂特供）”、“便携式折叠浴桶”、“极品银丝炭五百斤”……
这哪里是去解毒，分明是去搬家。
“晚晚，”萧景珩合上礼单，语气平静，“我们是微服，不是巡游。带这么多东西，你是生怕戎狄的探子不知道大周的摄政王和王妃要去他们老家做客？”
林晚眨了眨眼，一脸正色道：“夫君此言差矣。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我们若是轻车简从，反而显得鬼鬼祟祟。若是带上一支商队，伪装成去北边做皮草生意的大豪商，那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都想好了，咱们这次的代号就是‘江南首富甄老爷和他的娇气小姨太’。我是那个非要闹着去北边看雪的小姨太，你是那个宠妾灭妻……哦不，宠妾无度的昏庸富商。这样的人设，带十八车行李，过分吗？一点都不过分！”
萧景珩：“……”
【宠妾灭妻？亏她编得出来。不过……江南首富？这倒是符合她财迷的性子。】
他看着她那双晶晶亮的眸子，终究还是没忍心驳了她的兴致。
“那石锁就不必带了。”他退了一步，“到了那边，我有枪。”
“行行行，听你的。”林晚从善如流，转身对铁牛挥手，“把石锁卸了，换上一箱子‘加强版迷魂烟’。北边民风彪悍，得多备点防身。”
铁牛：“……”
王妃您这哪是防身，您这是要去屠城吧？
……
王府这边的行李还在进行艰难的“断舍离”，皇宫那边，却已经闹翻了天。
太极殿的偏殿里，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朕不依！朕不依！呜呜呜……皇叔和婶婶不要朕了！朕要变成没人要的小白菜了！”
小皇帝萧元宝此时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两只手死死抱着一只……绣墩，哭得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周围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个个瑟瑟发抖，却谁也不敢上去劝。
“陛下，您快起来，地上凉。”大太监王福苦着脸在一旁劝道，“摄政王和王妃那是去……去祈福，是为了大周的国运，过些日子就回来的。”
“骗人！都是骗人的！”
萧元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鼻涕泡都甩了出来，“上次他们去凉州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一去就是半年！这次肯定又要好久！呜呜呜……朕还没背完《治国策》，皇叔肯定是因为朕太笨了，所以才要离家出走！”
正哭得起劲，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哟，这是哪家的小花猫在哭呢？隔着三道宫门都听见了。”
林晚笑吟吟地跨进门槛，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萧元宝一听这声音，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林晚，先是一愣，随即“哇”的一声，丢开绣墩，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头撞进林晚怀里。
“婶婶！你别走！元宝以后乖乖听话，再也不偷吃糖了，再也不把太傅的胡子打结了，你别丢下元宝！”
林晚被他撞得后退半步，好在萧景珩在身后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萧景珩看着挂在林晚腿上这块“明黄色的挂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伸手拎住萧元宝的后领，将他提溜开来。
“站好。”
萧景珩声音冷淡，“堂堂天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萧元宝最怕这个皇叔，被他一喝，立马收了声，只敢抽抽噎噎地打嗝，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晚。
林晚瞪了萧景珩一眼。
【你凶什么凶？孩子才六岁，正是缺爱的时候。你也不想想你小时候……算了，你小时候估计比他还惨。】
她蹲下身，掏出帕子给萧元宝擦了擦脸，柔声道：“元宝乖，皇叔和婶婶不是不要你，是有正事要办。你看，婶婶这次给你带了什么？”
她打开食盒，一股甜腻的奶香味瞬间飘了出来。
“这是……”萧元宝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了，“奶、奶茶？”
“不仅是奶茶，还是加了珍珠、布丁、仙草的豪华版全家福奶茶！”
林晚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根粗吸管插进去，递到他嘴边，“尝尝？”
萧元宝立马破涕为笑，抱着竹筒猛吸一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屯粮的小仓鼠。
“好喝！”
“好喝吧？”林晚循循善诱，“婶婶这次去北边，听说那里有一种特别的牛，产的奶比这个还香醇。婶婶去给你弄几头回来，到时候咱们在宫里开个牧场，天天给你做双皮奶、姜撞奶、炸鲜奶，好不好？”
萧元宝的眼睛越来越亮，嘴角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还有哦，”林晚继续忽悠，“北边还有一种大鸟，叫海东青，飞得可高了，比你那个只会学舌的鹦鹉威风多了。婶婶去给你抓一只，回来让你带着去御花园遛弯，羡慕死那些小太监，怎么样？”
萧元宝已经彻底被林晚描绘的美好蓝图给迷住了。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真的？那……那婶婶要说话算话，不能骗朕。”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晚伸出小指，和萧元宝郑重地盖了个章。
搞定了小的，还得搞定老的。
御书房内，几位顾命大臣正愁眉苦脸地站成一排。
“王爷，这……这不合规矩啊！”
礼部尚书胡子都快愁白了，“马上就是年关祭天大典了，您和王妃这时候离京，说是去五台山为先帝祈福，这……这也太突然了。而且这仪仗若是少了摄政王，这祭天的规格……”
“规格不变，由陛下亲自主祭。”
萧景珩坐在御案后的太师椅上，神色淡漠，“陛下已经六岁了，该学着独当一面了。本王在，他总是有所依赖。此次本王离京，正是为了历练陛下。”
大臣们面面相觑。
历练？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去主持祭天大典？这叫历练？这叫赶鸭子上架吧！
“可是王爷，朝中政务……”
“政务由内阁票拟，每日快马送往……五台山，由本王批阅后发回。”萧景珩淡淡道，“若有紧急军情，可直接动用八百里加急。”
这就是早已安排好了，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大臣们见摄政王心意已决，也不敢再多言。毕竟这位爷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看着冷，下手狠，真惹急了，谁也没好果子吃。
倒是御史台的一位年轻御史，梗着脖子站了出来。
“王爷！臣闻王妃此次离京，随行车辆二十余乘，更有大量奇巧之物，铺张浪费，且行踪诡秘。臣斗胆，请王爷明示，此行究竟是去祈福，还是……游山玩水，劳民伤财？”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替这位头铁的御史捏了把汗。
萧景珩还没说话，坐在他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林晚忽然笑了。
她这一笑，满室生辉，却让那个御史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这位大人，”林晚慢条斯理地开口，“您说我铺张浪费？那您可知，我带的那些‘奇巧之物’，都是什么？”
御史一愣：“臣……臣不知。”
“那是本宫为了北边苦寒之地的百姓，特意研制的御寒之物！”
林晚站起身，大义凛然地说道，“本宫听闻北边冬日严寒，常有冻死骨。本宫心如刀绞，夜不能寐！所以特意带了这些羽绒衣、暖身贴，就是为了去……去沿途布施，推广御寒良方！这是为了大周的子民，为了皇上的仁得！怎么到了大人嘴里，就成了劳民伤财了？”
她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声情并茂。若不是萧景珩知道那箱子里装的其实大多是火锅底料和零食，恐怕都要信了。
【哼，敢弹劾我？本宫搞钱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道德绑架谁不会啊？】
御史被她这一顶“为国为民”的大帽子扣下来，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王妃……王妃仁慈，是臣……是臣狭隘了。”
“行了。”
萧景珩适时开口，打断了这场闹剧，“此事已定，无须多言。明日卯时，本王与王妃离京。京中一应事务，便拜托诸位大人了。”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支伪装成商队的庞大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的北门。
林晚坐在特制的、加装了减震弹簧和羽绒软垫的宽大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巍峨城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出来了。”
她从旁边的暗格里掏出一包瓜子，磕了一颗，“这京城的空气，闻着都是一股子勾心斗角的味道。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
萧景珩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本兵书，闻言抬起头，目光落在她那张鲜活生动的脸上。
“此去北境，路途遥远，风雪交加，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知道知道。”
林晚把瓜子皮吐在手里，“不就是去狼窝里掏两块碎片，顺便给你解个毒嘛。放心，有我在，别说狼窝，就是阎王殿，我也能给你把生死簿改成账本。”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
萧景珩看着她，眼底的冰雪悄然消融。
不管前路如何凶险，只要有她在身边，这漫漫长路，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对了夫君，”林晚忽然凑过来，“咱们这次的代号，你记住了没？”
萧景珩嘴角抽了抽。
“记住了。”
“江南甄老爷。”
“哎，老爷真乖。”林晚笑嘻嘻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马车外，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飞雪。
一场充满了未知、危险，却又注定鸡飞狗跳的北上之旅，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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