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骑兵过境的消息在镇中炸开。人们慌乱奔走，孩童被母亲拽回屋内，街边摊贩匆忙收摊。萧玄站在古槐树下，手中握着那封未拆的信。
他没有立刻打开。
林小七喘着气跑来，脸上全是汗：“他们说有上百骑，已经烧了东边两个村子！”
萧玄点头。他知道这消息是真的，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朝廷很快会下诏，召他回京议事。边境战事一起，皇帝不会放任一个有能力的皇子在外闲游。可他不能再回去。
他低头看手中的信。灰衣人送来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普通情报。他撕开封口，抽出一张薄纸。
字迹熟悉——是袁天罡的手笔。
“陛下已下诏，三日后若不归，即派禁军接返。”
萧玄冷笑。他将纸条扔进火盆，火焰瞬间吞没墨字。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当晚，他把林小七叫到药堂后室。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我要你做一件事。”他说，“明天一早，去镇口放话，就说我看错了病，昨夜咳血三升，今晨昏迷不醒。”
林小七皱眉：“你说什么？”
“照我说的做。”萧玄声音很轻，“不要解释，也不要问为什么。就说你亲眼看见我倒在床上，嘴里都是血。”
林小七犹豫：“可你明明……”
“他们会信。”萧玄打断他，“你只要说就行。”
林小七走后，萧玄开始布置。
他脱下外袍，用朱砂和药粉在袖口、领口抹出血迹。床头放一碗黑褐色药汁，其实是陈皮加苦参熬的。墙上挂着那件鸦青鹤氅，腰间佩着墨玉螭龙佩。
他写下一封遗书。
内容很简单：自知命不久矣，不愿拖累众人，愿将余生所学留于民间。落款是“萧玄绝笔”。
第二日清晨，消息传开。
“三皇子病危！”
“昨夜吐血不止，现在人事不省！”
“有人看见医仙谷弟子进去就没再出来！”
到了中午，镇上已有百姓自发在路边烧纸钱。
第三日，一队官差模样的人来到镇上，说是太医院派来的。他们直奔药堂，却被拦在门外。
“人已经走了。”守门的是个老药童，满脸悲痛，“昨夜子时断的气，医仙谷的姑娘亲自验的脉。”
官差不信，要进屋查看尸体。
林小七站出来：“你们不能进去。世子临终前交代，不许任何人动他的遗体。他要葬在青山下，不留碑文。”
官差坚持要见苏挽月。
林小七摇头：“她天亮就走了。说是要回医仙谷复命。”
官差只好作罢。他们拍下现场画像，带回京城。
五日后，京城传出消息：三皇子萧玄，客死异乡。
礼部接到遗书原件，太医院查验笔迹无误。仵作报告称尸体面部毁损严重，系中毒过深所致，但腰间玉佩确认为皇家御赐之物。
与此同时，江湖各处开始流传同一个说法。
茶馆里，说书人拍案而起：“诸位可知玄机子？那位救疫镇、破阴谋的大能，竟因心力交瘁，毒发身亡！”
酒楼中，一名游侠举起酒杯：“敬萧三殿下！若非他查明硝石之祸，我等早已命丧黄泉！”
北地边城，一群士兵在坟前焚香：“您没当上太子，却比谁都像储君。”
这些话不是偶然。
每一句背后，都有人在推动。
袁天罡调动不良人，在七国境内散布消息。有人扮作医仙谷弟子，声称亲眼见其咽气；有人伪造村民联名信，请求朝廷追封；还有人在乱坟岗立了一座无名墓，每日有人悄悄放一束白菊。
最有力的一击，是《辞世帖》的流出。
帖中写道：“吾生于帝王家，长于冷宫寒月。母亡父疏，兄妒臣欺。本欲竭尽所能，安一方百姓，奈何天不假年，毒入膏肓。此身已倦，此心已冷。愿来生不做帝王子，只做杏林布衣，救人于水火，不负平生所学。”
全文无一字提权谋，却字字含悲凉。
士林震动。百姓落泪。连一向敌视他的朝臣，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终究是拼过命的。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真正的萧玄，已经不在那个小镇。
他在百里外的一座荒山上，独自坐着。
那天夜里，他等所有人都睡下后，悄悄离开药堂。他没有带任何随从，也没有通知林小七。
他走到镇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灯火稀疏，风卷残叶。
然后他转身，走入黑暗。
三天后，他来到一处悬崖边。
天刚亮，雾很重。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锁，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在火光下看过无数次，摸过无数次。
现在，他把它放进火堆。
火焰跳了一下，银锁开始发红，变形，最后化成一团黑渣。
他又拿出青铜司南。它曾指引他召唤前世英魂，也曾帮他识破无数阴谋。
他没有砸碎它。
他找来一块石头，凿出一个小洞，把司南放进去，封上泥土。
“这一局，我不靠你赢了。”他说。
说完，他站起身，脱下所有旧衣。换上一套粗布麻衣，束发戴笠，背上一只普通行囊。
他只带了一把短剑，藏在袖中。
出发前，他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根银针。
针尾刻着一个“苏”字。
他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吹了口气，将它重新收好。
他迈步向前。
山路蜿蜒，雾气弥漫。他走得不快，但没有停。
身后，太阳升起。
前方，是一片未知的天地。
他走进晨雾，身影渐渐模糊。
一只手抬起，扶正了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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