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悬命血月前,总管宣言冷如铁。
万民翘首望鬼骑,幽冥方是救命仙。
此去阴山无归路,满城性命寄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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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黎明来得格外艰难,天色是一种浑浊的铅灰色,仿佛一块脏污的巨布,沉沉压在幽州城头。风停了,连往日最细微的声响都消失了,整座城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寂。
没有鸟鸣,没有犬吠,甚至连婴儿的啼哭都被母亲用干瘪的乳房死死堵住。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从城墙方向传来。不是进攻的急促,而是召集的缓慢节奏,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人们早已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全城军民,被这鼓声驱赶着,如同汇入死亡之河的溪流,麻木地、沉默地涌向南城门内的广场。人很多,挤挤挨挨,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多少声响。只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脸上没有希望,只有一种认命般的灰败,和深不见底的恐惧。他们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那高高的城楼。
城楼之上,幽州总管罗艺,一身锃亮的明光铠,猩红的披风在凝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他按剑而立,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深重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在看一片即将被风暴摧毁的庄稼。
他开口了。声音透过内力,清晰地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激昂,没有煽动,只有一种金属般的冰冷与坚硬。
“突厥狼骑,万余众,已兵临城下。”
开门见山,没有丝毫修饰。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人们心上。
“城墙,是我们的屏障。但,它挡不住万人不顾一切的冲锋。”
他陈述着残酷的事实,撕碎了所有人最后一点侥幸。
“我们的箭矢,有限。我们的滚木礌石,有限。我们的人……更有限。”
人群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绝望的低泣声再也压抑不住,如同鬼魅般在人群中飘荡。
“守不住,就是城破。城破,就是屠城。”罗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男人会被砍下头颅,女人会遭受凌辱,孩子会被挑在枪尖!你们的家,会被焚毁!你们的尸骨,将铺满这座你们世代居住的城池!”
血淋淋的画面,被他用最直接的语言描绘出来。广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更响亮的哭泣声,许多人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怕吗?”罗艺的声音又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冷静,“我也怕。”
这意外的坦诚,让人群瞬间一静。
“但怕,没用。”他猛地抬手,指向城外那隐约可见的、如同乌云般的突厥大军方向,“刀砍过来,你只能迎上去!用你的牙咬,用你的手抓!就算死,也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
他的话语带着血腥的悍勇,试图点燃最后一丝血性。然而,下方的人群,眼神依旧麻木。空洞的口号,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罗艺沉默了。他环视着下方那一张张被恐惧吞噬的脸。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了身。
将他身后,那片一直被他的身影遮挡的城楼阴影,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风,不知何时又悄然吹起,带着阴山特有的、浸入骨髓的寒意。
在那里,在城楼最高、最暗的阴影角落里,十八尊玄黑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浮雕中走出的魔神,静默地矗立着。
他们比任何人都要高大了魁梧,覆盖全身的狰狞玄甲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只留下深沉如夜的黑暗。脸上统一的厉鬼面罩,空洞的眼窝后,是十八点幽幽燃烧的、凝固般的猩红光芒。
他们没有呼吸,没有动作,甚至没有一丝活物应有的气息。只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煞气,以他们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城楼,甚至向下渗透,让广场上最前排的民众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降临了。
所有的哭泣声、抽泣声,戛然而止。
成千上万道目光,不再是看着他们名义上的统帅罗艺,而是齐刷刷地、不受控制地,被那十八道黑影牢牢吸了过去!
恐惧!
比面对突厥人更加原始、更加深邃的恐惧,从每一个人的眼底升起!那是低等生物面对天敌时的本能战栗!是对未知、对非人存在的灵魂惊惧!
他们见过,或者听说过这些黑影的恐怖。空营蒸发的人马,被瞬间撕碎的狼卫,城墙上失控的内斗……这些玄甲骑士,本身就是不祥与死亡的代名词!
然而——
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矛盾的情绪,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悄然缠绕上所有人的心脏。
那是……希望。
一种扭曲的、绝望的、将自身命运寄托于魔鬼的……希望!
是啊,城墙挡不住突厥人,滚木礌石挡不住突厥人,他们这些血肉之躯更挡不住。
但……他们呢?
这些沉默的、散发着幽冥气息的玄甲骑士呢?
他们能挡住吗?
他们那诡异莫测的力量,那如同砍瓜切菜般屠戮敌人的手段,是不是……真的能在这必死之局中,撕开一条血路?
没有人敢肯定。但这十八道黑影,成了这片绝望深渊中,唯一可见的、散发着危险光芒的“稻草”。
罗艺将下方所有人脸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看着那恐惧与希望交织的扭曲表情,看着那一道道投向幽冥而非投向他的目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他的话语,他的激励,在此刻,已然苍白无力。
真正的“宣言”,不是他用嘴说出的。
而是用这十八尊来自阴山幽冥的骑士,用他们那无声的、恐怖的存在,烙印在每一个军民灵魂深处的!
他不再多言。
只是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雪亮的剑锋直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吼声,那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幽州——!”
“——死战!”
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大部分军民,依旧痴痴地、恐惧地、带着一丝病态的期盼,望着城楼上那十八点猩红的光芒。
仿佛那才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或者说,是带领他们走向另一种形式毁灭的……引路者。
罗艺缓缓收剑入鞘,不再看下方的子民,也不再看身后的鬼骑。
他转身,默然走下了城楼。那背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异常孤独,甚至带着一丝……萧索。
城墙上下,重新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有那十八点猩红,在阴影中无声燃烧。
等待着。
等待着夜色降临。
等待着月圆之时。
等待着……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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