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数日，又与车间主任老马、王建国师傅以及几位信得过的班组长反复商议后，刘莉主导制定的《机加工车间超额计件质量奖惩办法（试行）》草案，终于以车间通知的形式，贴在了各工段的公告栏上。
通知甫一贴出，立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扔进了冷水里，炸开了锅。
工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公告栏前，伸长脖子，辨认着上面的字句，议论声、质疑声、惊叹声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
“啥？干得又快又好，还能多拿钱？”一个年轻钳工眼睛发亮，指着上面关于“超额完成核定工时部分，按件计奖，优质品额外嘉奖”的条款，语气兴奋。
“想得美！你看清楚了没有？”旁边一个老师傅皱着眉头，声音洪亮地反驳，“后面写着呢，‘出现废品，倒扣基本工时’！‘因操作不当导致设备非正常停机，扣罚奖金’！这哪是奖励，这是套在咱们脖子上的绞索！”
“就是！以前安安稳稳干，好歹月底工资一分不少。现在倒好，逼着你玩命干，干错了还得赔钱！这是什么道理？”立刻有人附和。
“这‘核定工时’谁定的？定高了咱们累死也完不成，定低了还不是便宜了那些手脚快的毛头小子？咱们这些老家伙眼睛花了，手速慢了，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铣工忧心忡忡。
“对啊！这不成了鼓励投机取巧吗？谁还愿意干那些耗时费力的精细活？”
“这不是搞资本主义‘物质刺激’那一套吗？会不会犯错误啊？”有人压低了声音，带着政治上的担忧。
车间里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几派。少数手脚麻利、技术好的年轻工人跃跃欲试，认为终于有了多劳多得的机会；大部分习惯了按部就班、求稳怕乱的老工人和中庸派则强烈反对，认为这是变相剥削，增加风险，打破了多年来的“公平”；还有一部分人持观望态度，心里打着小算盘，却不敢轻易表态。
反对的声浪迅速汇集，并且找到了突破口。以那位在车间里颇有威望、曾当面质疑过刘莉的老钳工张德贵为首，十几个老工人联名写了一份意见书，直接递交到了车间主任老马和副主任刘莉的办公桌上。意见书措辞激烈，认为该办法“脱离群众”、“片面追求效率忽视安全与质量根基”、“破坏工人阶级团结”，强烈要求厂部撤销此办法。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厂。其他车间的工人也都在议论纷纷，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暗自期待自己车间也能跟进的。厂领导层面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厂长特意把刘莉叫到办公室，没有批评，只是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刘莉同志，办法是个好办法，但群众的反应……你都考虑到了吗？要注意方式方法，稳定压倒一切啊。”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向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刘莉。车间里，之前对她还算客气的目光，此刻多了许多审视、不满，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她去车间巡视，能明显感觉到某些区域的讨论声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回避的眼神。
张淑兰私下找到她，担忧地提醒：“莉莉，现在下面说什么的都有，话说得可难听了。都说你当了官就忘了本，想踩着工友的肩膀往上爬呢！你可要小心点。”
就连傅景宸下班后，也面带忧色：“改革总会触动利益，引发反弹是正常的。但目前的反对声音似乎比预想的要强烈。要不要……先缓一缓？或者只在个别班组试点？”
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散去的人群和恢复运转——却明显透着一种异样沉闷——的车间，刘莉紧紧抿着嘴唇。脸颊因为刚才直面工人们质询时的激动而微微发烫，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知道，这第一步迈出去，必然会踩到荆棘。平均主义的坚冰冻结了太久，任何试图打破它的举动，都会招致既得利益者和习惯者的猛烈反击。
“不能退。”她轻声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回应所有的质疑和压力，“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
这场由“奖金”引发的风波，是对她管理智慧和政治手腕的第一次严峻考验。她必须顶住压力，找到突破口，否则，不仅这项改革会夭折，她未来在车间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
风暴已经来临，她别无选择，只能迎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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