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的尽头,是一条被光明遗忘的暗巷,潮湿的青石板缝里渗出陈腐的霉味。
忘川婆就蜷缩在这暗巷的深处,佝偻的身影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支起一口小小的瓦炉,炉火幽幽,映得她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
一锅浑浊的汤水在炉上翻滚,咕嘟作响,氤氲的雾气中,一面破旧的幡旗若隐若现——“一饮忘百忧”。
这五个字仿佛带着某种致命的魔力,吸引着三宗之内那些心怀执念、不堪重负的弟子。
他们一个个面色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如同飞蛾扑火般涌向这口小小的汤炉。
他们接过粗陶碗,一饮而尽,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解脱后的迷茫与恍惚。
而在他们转身离去时,无人察觉,他们光洁的眉心之上,已悄然浮现出一缕比蛛丝还纤细的金线——那正是“愿种”成功寄生的不祥之兆。
忘川婆浑浊的眼珠扫过每一个离去的背影,嘴角咧开一抹干瘪而满足的笑意。
她压低了声音,对着翻滚的汤锅喃喃自语,那声音嘶哑得像是枯叶摩擦:“梦魇尊大人,您要的‘空壳之愿’,已为您备好三千份。只待您一声令下,这三千执念便会化作最锋利的尖刀,刺穿您敌人的心房。”
巷口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悄然剥离。
墨生已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书生袍,收敛了所有灵力波动,看上去就像一个误入此地的穷酸秀才。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片区域灵气的异常流动,每一缕都带着怨毒与不甘,最终汇入那口不起眼的瓦炉。
他混入排队的人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一个刚喝完汤的内门弟子失魂落魄地从他身边走过,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愿……愿凤清漪道心破碎,修为尽毁,永世困于心魔梦中,不得超脱……”
墨生心头猛地一震!
凤清漪,宗门内天赋绝伦的大师姐,竟有人对她怀有如此深重的怨念!
他垂下眼帘,指尖却已悄然凝聚出一滴璀璨的金墨,在无人看见的袖中,将那句怨毒的愿词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他没有喝汤,只是装作犹豫,在人群中穿梭,将每一个饮汤者离去后无意识吐露的愿词,尽数以金墨烙印。
回到清心小院,墨生立刻摊开那卷神秘的《梦录》。
他将记录下的愿词逐一念出,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每当一句愿词响起,空白的《梦录》书页上,便会浮现出与梦魇尊残魂低语时完全一致的黑色波纹。
同频共振!
这些愿词,根本就是献给梦魇尊的祭品!
“她不是在卖汤……”一道清冷而虚幻的声音在墨生背后响起。
碑娘·承罪的残影自石碑中缓缓浮现,她的身影比月光更淡,语气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她是在收‘愿契’。以‘忘忧’为饵,换取他们心中最恶毒的执念。这些执念一旦被引爆,足以污秽方圆百里的地脉,甚至能直接咒杀神魂强大之人。”
就在此时,内屋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
陈九猛地从床上坐起,他捂着心口,大口喘着粗气。
虽然记忆残缺,但“忘忧”这两个字,仿佛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灵魂最深处。
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憎恶与恐惧。
他挣扎着下床,踉跄地走到桌前,眼中一片血红。
他抓起一张送魂纸,竟不惜耗费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精元,指尖燃起一缕微弱的残火,以火为笔,在纸上飞快地画出了那口汤炉的轮廓。
就在炉形成形的刹那,桌上的青铜灯焰猛地一跳,灯身嗡鸣!
《梦录》竟被这股执念引动,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开,重演了一段深埋于陈九灵魂废墟之下的记忆——
画面中,一个瘦弱的少年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一个冷漠郎中的腿,苦苦哀求。
床榻上,是他气息奄吾的母亲。
“求求您,救救我娘……”少年的哭声撕心裂肺。
那郎中却只是轻蔑地一脚踹开他,指着旁边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冷笑道:“救不了,等死吧。喏,喝了这碗忘忧汤,忘了病痛,忘了亲人,就能安安静静上路了。”
少年呆住了,他看着那碗所谓的“忘忧汤”,又看看病榻上即将“忘记”他的母亲,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席卷了他幼小的心灵。
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痛恨“遗忘”!
记忆画面消散,墨生瞬间醍醐灌顶,他看向陈九,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明悟:“我明白了……他怕的不是魂飞魄散,他怕的是在死前,忘了自己究竟为何而战!”
事不宜迟!墨生眼中厉色一闪,当机立断,沉声喝道:“岳九!”
一道魁梧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外,单膝跪地:“在!”
“召集万山灵兵残部,今夜不守院,去清巷!”墨生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必动手,只需将尔等百战兵戈煞气释放,环绕暗巷,给我震散那些污秽的愿种!”
“遵命!”岳九没有丝毫犹豫,领命而去。
转瞬间,数十道模糊的黑影化作夜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坊市的黑暗之中。
“阿丙!”墨生又唤道。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屋檐的阴影处探出头,他的一双眼睛里,竟流转着细密繁复的阵法纹路。
“你守在巷口,用你的阵纹眼锁定那个老太婆。”墨生指令清晰,“一旦她有任何引动‘愿引术’的迹象,立刻引爆我给你的镇魂纸,不惜一切代价,打断她的施法!”
夜色渐深,暗巷中的忘川婆终于收集够了三千份“愿契”。
她满意地狞笑着,双手开始结出一个诡异的法印,眉心那枚“心渊印”随之亮起,准备引动万愿共鸣,完成这最终的献祭。
然而,就在她法印即将完成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
她面前那口炖煮着怨念的汤炉,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
忘川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一口黑血喷出。
她惊骇地抬头,只见炸裂的炉火之中,一股截然不同的火焰冲天而起,那火焰不灼烧实物,却专门焚烧执念与契约!
清心小院内,陈九将自己最后半日的寿元,毫不犹豫地全部点燃!
他没有去回忆母亲的音容笑貌,因为他早已记不清,他引燃的,是《梦录》中那段“母亲病榻”的记忆,是将那股“恨遗忘”的滔天执念,化作了无坚不摧的“焚愿火”!
这股火焰,顺着那三千道无形的愿种联系,瞬间逆流而上,反烧其主!
同一时刻,黑市上空,那些归家弟子眉心金线所化的、肉眼不可见的愿灯,仿佛被投入了火油,竟在同一时间轰然爆燃!
三千愿灯,三千声凄厉的尖啸,在神魂层面掀起了恐怖的风暴。
“啊——!”忘川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她眉心的“心渊印”寸寸龟裂,溢出黑色的血液。
她死死盯着火焰升起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骇然,“你……你怎么可能……你不该记得这种事的!”
火光冲天,映照着清心小院。
陈九倚靠着那盏古旧的蓝灯,身形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纸,生命的气息已微弱到了极点。
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为何要那么做,也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但他依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手中的蓝灯,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固执地低语:“……不能忘。”
暗巷中,忘川婆在焚愿火的灼烧下,身躯如沙般消解,灰飞烟灭。
在她最后消失的地方,一只干瘪的袖袍化为飞灰,从中“叮”地一声,掉落出半块冰冷的残玉。
墨生身形一闪,出现在残玉旁,俯身将其拾起。
借着远处爆炸的火光,他看清了玉上用古老篆文刻着的一行小字:
梦源殿,第九灯。
就在这时,陈九手中的蓝灯光芒微弱地闪烁,灯芯里的微光用带着哭腔的、颤抖不已的声音,轻声呼唤道:“家主……家主,他们……他们一直在等你回去。”
墨生握紧了手中的残玉,玉石的冰凉触感仿佛直透骨髓。
他抬头望向深邃无垠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一个遥远而未知的所在。
梦源殿,第九灯……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被遗忘的、更为庞大的秘密。
而陈九,正是解开这个秘密的钥匙。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长生从点化纸人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