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上前一步,想扶住摇摇欲坠的陈九,却被他抬手制止。
那只抬起的手,皮肤下的青筋血管清晰可见,但手背上却浮现出几缕不祥的灰败,仿佛新生的枯木。
陈九的头发,此刻已是黑白掺半,在夜风中凌乱飞舞,每一根白发都像是一根被抽干了生机的银丝。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那并非单纯的身体创伤,而是神魂被强行灌入了不属于它的记忆与情感。
三百年王朝崩塌的重量,亿万黎民的绝望哀嚎,尽数压在他一个人的神魂之上。
这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来得痛苦万分。
“人皇气运……呵,好霸道的东西。”陈九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抹去嘴角的血迹,那抹笑容却愈发桀“原来当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挨打。”
跪在地上的青衣史官承影,身形比刚才虚幻了些许,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敬畏与忧虑。
“尊上,您强行承载大胤国祚崩塌之万一,神魂已然受损。刚才那百帝虚影,并非晚臣召唤,而是‘承天景命’玉玺感应到您的‘代天理物’之格,自发引动的人道洪流投影。此举虽惊退了影史卫,却也等同于在这方天地间,为您点亮了一盏无法熄灭的灯。”
“灯?”陈九咀嚼着这个字眼,心中一凛。
“一盏宣告‘人皇权柄’再现的灯。”承影的声音沉重如铁,“影史卫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是‘篡史者’的走狗,负责抹除一切不应存于正史的痕迹。而如今,您这盏灯,照亮的不仅是这些走狗,还有他们背后,那些真正觊觎天命、玩弄历史的‘篡史者’。”
一旁的墨生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手中的判官笔轻轻颤动,似乎也在印证着承影的话。
“匠星,他说的没错。影史卫的‘史痕之刃’,抹去的是‘存在’本身。能铸造出此等凶器,并驱使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其背后势力的可怕,远超你我的想象。他们这一次失手,下一次到来的,将是雷霆万钧的绝杀。”
岳九的残魂在石碑碎片中发出低沉的咆哮,兵煞之气缭绕不散,显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三十具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铁傀儡,眼中红光黯淡,却依旧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护卫在这座小院周围。
整个院落,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瘫坐在地的陈九身上。
他,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陈九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院子角落。
那里,凤清漪不知何时已经靠着墙壁坐倒在地,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秀眉紧蹙,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在她纤弱的肩头,那九幽锁链的虚影虽然已经隐去,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却如同活物般在她体表游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寒与死寂。
“她怎么了?”陈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墨生快步走过去,以笔尖虚点凤清漪眉心,片刻后,他脸色凝重地收回手。
“麻烦了。她体内的封印,被刚才那一缕人皇气运给引动了。”
“封印?”
“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她身负某种与生俱来的大恐怖。”墨生的声音压得很低,“那皇朝镇压大阵,本质上是以人道气运镇压天地间的‘非理之物’。而人皇气运,正是它的核心与源头。你刚才引动的那一丝气运,虽然微弱,却如同一滴水落入滚油,瞬间引爆了她体内被压制的东西。那九幽锁链,既是囚笼,也是保护。现在,囚笼松动,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了。”
陈九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看向凤清漪,仿佛能透过她苍白的面容,看到一个正在苏醒的远古凶神。
他救她回来,是为了让她活下去,而不是让她变成一个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
“有办法压制吗?”
“有。”墨生答得很快,却让陈九的心沉得更快,“找到更强的人皇气运,重铸封印。或者……在她被完全侵蚀前,杀了她。”
杀了她?
陈九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来。
他可以对自己狠,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却无法对这个被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女孩下手。
他缓缓站起身,身体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
承影立刻化作一道青烟,想要搀扶,却被陈九身上的某种无形气场推开。
那是经历过一整个王朝覆灭后,残留下来的孤绝与霸道。
陈九的目光扫过残破的院墙,扫过地上死不瞑目的少年尸身,扫过神情凝重的墨生,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
这双手,曾只会扎纸通灵,点化万物。
但现在,它却触碰到了一个名为“天命”的漩涡。
“篡史者……影史卫……人皇气运……还有她体内的封印……”陈九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这该死的天道宣告,“你们一个个都找上门来,是觉得我陈九好欺负,还是觉得我这条命,不值钱?”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与痛楚仿佛都被这一口气压了下去。
他抬起头,黑白相间的发丝下,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迷茫和惊恐,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承影。”
“晚臣在。”青衣史官躬身应道。
“将《承天录》第七卷的内容,烙印进我脑子里。所有关于‘代天理物’和人皇气运的运用法门,一个字都不要漏。”
“尊上,您神魂受损,强行接收如此庞大的信息,恐有魂飞魄散之危!”承影大惊失色。
“无妨。”陈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魂飞魄散,总比当个任人宰割的棋子要好。我没有时间了。”
他说的是实话。
影史卫虽然被抹去了记忆,但他们背后的主子绝不是傻子。
一座灯塔已经点亮,猎犬们很快就会循着光找来,而且会比上一次更加凶猛,更加不计代价。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玉玺碎片的冰凉触感。
他现在是整盘棋局中最耀眼也最脆弱的存在,空有掀桌子的资格,却没有掀桌子的力量。
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不被打扰的环境,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去舔舐自己的伤口,更要去找到一条能在群狼环伺下活下去的路。
院外,夜色更深,远处的犬吠声都已消失,天地间只剩下风声,那风声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
陈九的目光变得幽邃,他环顾四周,这小小的院落,既是他的安身之所,也已然成了一个暴露在所有视线下的囚笼。
他不能走,凤清漪的状态让他无法离开。
但他更不能坐以待毙。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囚笼之中,凭空消失。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长生从点化纸人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