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他们烧了祠……连牌位都砸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墨生笔尖上那一滴将要点落的璀璨金墨，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光芒骤然黯淡，凝滞不动。
悬于院门之上的护院符，最后一道流光褪去，化作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黄纸。
小院的死寂被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撕裂。
岳九的残魂在铁傀儡的虚影中剧烈翻腾，煞气几乎要冲破形体：“家主点灯，万山断路！这是匠门最高规矩，他们竟敢如此！”
铁傀儡那双空洞的眼眶中红光一闪，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冲，却像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铜墙铁壁，被一股沛然巨力硬生生压了回去，虚影明灭不定，险些当场溃散。
“匠祖祠”不仅是祭祀之地，更是万器气运的总枢纽。
祠堂被毁，牌位被砸，等于斩断了陈九与天下万千“器物”之间的气运链条。
别说显化铁傀儡这等灵兵，就连墨生笔下的符箓，此刻也失去了勾连天地灵气的根基。
一片绝望的死寂中，唯有陈九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
他靠在竹椅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烧了就烧了，反正……是纸扎的。”
这话让暴怒的岳九都为之一滞，连缩在墙角的小玺也忘了害怕，茫然地抬起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承影，却猛地双膝跪地，双手将一卷古朴的竹简在身前“哗”地一声展开。
竹简之上，《承天录》第七卷的字迹竟泛起一层不祥的血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主上，此言差矣！”承影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匠祖’二字，从来不只是一个名号，它是您与天下所有被点化之物签订的‘万器共主’之契约！如今祠毁牌碎，契约根基动摇，若不立刻做出雷霆反击，不出三日，天下所有经您之手点化的器物都将灵性尽失，重归死物。届时，凤清漪小姐也将再次陷入那副锁链的禁锢之中，永无挣脱之日！”
凤清漪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陈九心上。
他终于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承影身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森然的寒意。
承影无视那股压力，抬头直视陈九，一字一顿地说道：“按上古之礼，毁人宗祠，如同断人传承，是为大不敬。施此恶行者，其罪当诛！我方可循古礼，行‘点祖坟’之法以正其罪——以主上您的寿元为引，借‘匠祖’之名，遥祭其先祖墓地，令其陵寝生‘怨烟’！此烟三日不散，其后代子孙血脉污浊，气运尽损，不出三代，必有灭族之祸！”
“点祖坟……”陈九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竹椅扶手，发出的“叩、叩”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小玺吓得脸色惨白，这种歹毒的手段，光是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九忽然站起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走进屋里，翻箱倒柜，最后抱出一大叠颜色各异的黄纸和一捆削得精细的竹篾。
“行，”他将东西往地上一放，嘴角重新挂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那我就……给他们扎个‘祖坟模型’。”
众人皆是一愣。
只见陈九从墨生那里取来先前绘制的“萧氏祖陵图”，将其铺在地上，随即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舞起来。
竹篾为骨，彩纸为皮，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一座精巧绝伦的纸扎坟冢便拔地而起。
那坟冢虽只有一尺来高，却与图上描绘的萧家主陵一般无二，连墓碑上的刻字、墓前的石兽、乃至山坡上的松柏都做得栩栩如生，仿佛是真正的陵墓被缩小了无数倍。
小玺躲在一旁，看着那座阴气森森的纸坟，忍不住小声问：“主上，咱们……真要点他们祖坟冒烟啊？”
陈九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张特殊的寿纸，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一道无人能懂的符文，然后随手点燃，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不是要点，是‘祭’。”
话音未落，他将燃烧的寿纸猛地按在纸扎坟冢之上，同时低喝出四个字：“代天理物，正祀！”
这一瞬间，陈九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体内那枚神秘的金手指疯狂运转，与丹田深处沉寂的龙珠残气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一股磅礴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涌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鬓角的一缕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白。
半日寿元，燃！
那座纸扎的祖坟模型在寿纸的火焰中并未被点燃，反而腾起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青色烟雾，烟雾袅袅升空，却不消散，最终扭曲着钻入虚空，消失不见。
千里之外，大炎王朝，萧氏祖陵。
正值夜半，阴风骤起，愁云惨淡。
守陵人正打着瞌睡，忽然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
他一睁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陵园之中，上百座高大的墓碑竟在同一时刻无火自燃，冒出滚滚青烟！
那烟气并非寻常的灰白，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青碧色，在夜空中盘旋交织，如同百条孽龙，发出阵阵若有似无的哀嚎，经久不散。
守陵人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每一座坟头之上，都突兀地浮现出一座微缩的纸扎坟冢，其形制与小院中陈九所扎的那座，一模一样！
萧家府邸，练武场。
萧元礼手持长剑，剑气纵横，正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界之中。
突然，他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噗——”
一口乌黑的逆血狂喷而出，溅落在地，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手中的百炼精钢长剑发出一声哀鸣，剑尖处应声断裂，寸寸成灰。
“是谁！是谁在扰我萧家祖魂？！”萧元礼双目赤红，仰天怒吼，声震四野。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颤抖着跪下，正是萧家天机阁的夜无痕。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家主……天机……天机显示……此乃‘匠祖’之怒！凡毁其祠者，祖坟必生‘怨烟’，三日不散，气运尽折！”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小院里。
墨生笔尖那滴凝滞的金墨，重新焕发出璀璨的光芒，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纯粹。
岳九的残魂只觉得一股精纯的兵煞之气倒灌而回，铁傀儡的虚影不仅重新凝聚，甚至比先前更加凝实了几分。
承影缓缓合上竹简，血光尽敛。
他看着陈九，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敬畏，轻声道：“主上，您这已经不只是报复了……您用一个‘礼’字，强行扭转因果，重新定义了‘器’与‘权’之间的法则。从今往后，天下匠人，皆在您之名下。”
陈九却没理会他的吹捧，只是揉着发烫的太阳穴，看着自己那头已经全白的头发，苦笑着摇了摇头：“代价也不小。这买卖，下次得收双倍寿元才行。”
当夜，一道苍老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院外，将一枚古朴的铜驼铃挂在了门环之上，随即又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
清晨，墨生发现了这枚铃铛。
他取下后，用笔尖轻轻触碰，铃铛内部竟浮现出一行扭曲的古篆：“九鼎归心，唯执器者可破。”
陈九接过铃铛，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手中那枚时隐时现的龙珠残影，忽然笑了。
“执器？我可是扎纸的……”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天下，还有谁比我更会‘做’器？”
他转身走进屋内，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翻出一捆崭新的白麻纸，一边铺开，一边嘀咕着：
“那就给你们扎个……人皇鼎。”
三日后，小院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院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陈九已经整整三日没有踏出正屋一步，小玺送去的饭菜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他的面色透过门缝看去，苍白得如同新纸。
墨生独自站在院中，神情肃穆，手中那支金毫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虚空中挥洒，一道道蕴含着磅礴力量的金色符文凭空生成，又在瞬间化作点点金光，融入笼罩着正屋的无形屏障之中。
他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笔下的金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那股源自正屋的恐怖气韵，却愈发凝重，仿佛一尊沉睡的远古巨兽，即将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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