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爬上城头时,林昭对着《地脉实测图》上的西脉标记画了道粗线。
羊皮卷被他掌心的汗浸得发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阿土拍地示警时,七道主脉传来的震动他摸得真切,那不是攻城的夯土声,倒像无数铁锹在地下挠着墙根。
崔乾佑这老匹夫。他低声骂了句,指甲在图上北岭干河谷的位置掐出个月牙印。
那地方他上月巡防时去过,地表硬得像块烤焦的饼,马蹄踩上去能溅火星,叛军骑兵若从这儿退,半日就能绕开太原主地道网。
更妙的是,干河谷两侧坡高势陡,枯草顺着风向铺成火引——他冷笑一声,你当火只烧平地?
坡高风急,火行得比马还快。
校尉!段崇的皮靴声撞进地网中枢,腰刀磕在砖墙上叮当作响,李帅问是否要......
传断云队。林昭猛地直起腰,地图地抖开,今夜潜出东墙废渠,绕到北岭三里外,掘三道伏火支道。他指尖顺着图上的红笔标记划过去,每道支道深埋火油坛,外裹硫布。
段崇凑近看了眼,喉结动了动:北岭土硬,掘进怕是要......
每进一尺立木撑。林昭打断他,火坛埋深五尺,覆湿土三尺——马踏不穿湿土,引信烧到硫布才炸。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火镰拍在段崇掌心,寅时三刻前必须完工。
得嘞!
话音未落,墙根传来粗哑的笑声。
老马掀开门帘挤进来,肩上搭着条破布,驴车的铃铛在门外叮铃作响:校尉要运火油?
我这老驴车改了双层底箱,外层铺草料,里层藏坛子,保准叛军探子看不出。他搓了搓皴裂的手,前儿给您运炭,今儿给您运火,我这驴车快成火神座驾喽。
林昭盯着老马眼角的皱纹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拍了拍驴车的木帮。
车底传来空洞的回响——这老伙计怕是连夜改的。老马,他声音软了些,北岭的土硬得能硌断铁锹,掘支道时......
知道嘞!老马一甩缰绳,驴车转了个弯,您就瞧好吧,我这把老骨头,比铁锹还经用!
三更梆子刚敲过,阿土突然直起腰。
他跪坐在地网中枢的青石板上,掌心紧贴地面,原本木讷的脸绷得像块铁。
林昭还没开口,就见他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铜哨塞进嘴里——那是封退哨,哨声能顺着地脉传出去三里远。
震波南转北。阿土的声音哑得像砂纸,
林昭的后颈瞬间绷直。
他抓起桌上的火折子冲向地道口,风灌进领口,凉得刺骨。
北岭方向的地道里,断云队的什长正猫着腰等在硫布引信前,见他过来,拇指已经按在火折子上:校尉,点?
林昭摸了摸腰间的铜钉,那是他亲手凿进地脉的标记,引信缓燃,等叛军进谷再炸。
地道里的火把忽明忽暗,映得什长的脸忽红忽白。
他地擦着火折子,火星溅在硫布上,腾起一缕细烟。
林昭退到洞口时,那烟已经顺着支道爬远了,像条暗夜里的红蛇。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北岭干河谷突然炸开三道火柱。
林昭登北楼时,火光正顺着枯草往谷口窜,映得半边天像着了血。
叛军前队的马惊了,鬃毛沾着火苗往回撞,后队的骑兵还在往前挤,马蹄地踩碎湿土——埋在地下的火油坛地炸了,马腹被陶片划开,惨叫声混着焦糊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林昭!
一声尖叫刺破火光。
崔乾佑的金盔歪在一边,被亲卫架着往谷外跑,袍角还滴着血。
他回头望了眼封死谷口的火海,脸上的肥肉直抖:你连老子的逃路都算准了?!
算准的不是逃路。林昭攥着望远镜的手松了松,是人心。
李光弼的帅旗在晨雾里翻卷时,叛军已经溃成了一锅粥。
唐军的喊杀声混着马嘶,像把刀劈开了黎明。
林昭数到第八波俘虏被押过城下时,肩头突然一重——李光弼的手按了上来,掌心还带着剑鞘的温度。
地统大将军。李光弼把一方青铜印拍在他手里,印纽上的虎纹被磨得发亮,李某替陛下封的。
林昭捏着印纽的手顿了顿,抬头正撞进李光弼灼灼的目光。
他突然笑了,把印往李光弼怀里一推:这火不是我烧的。他指了指远处还在冒烟的谷口,是赵铁在地道里扛了三天木撑,是周先生调的硫布比例,是阿土跪在地脉上摸了半宿震波,是老马的驴车裹着草料运了二十趟火油——他声音低下来,合万人之心,才烧出这道天堑。
李光弼望着他,突然仰头大笑。
晨风吹过火场,灰烬打着旋儿飞起来,像条盘在北岭上的黑龙。
林昭望着那灰烬,忽然想起睢阳城破前,张巡摸着他的头说:昭儿,地脉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北岭火网封退次日,林昭未及卸甲,便召段崇、阿土入地网中枢。
地脉实测图在烛火下泛着暖黄,他指尖点过新标记的西脉,目光比昨夜的火更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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