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从塌口爬出来时,后颈还粘着块带血的碎石。
他趴在焦土上,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土腥气和地道里的霉味。
怀里的火引裹在油皮布里,被他用汗湿的衣襟压得严严实实,能摸到那团硬物随着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这是林校尉用半条命换的火种,是太原城的命。
他把脸贴在地上。
地底下传来闷闷的震动,像有人拿重锤在敲石磨。
阿影数着那震动的间隔,忽然眼睛亮了——油沟还没动。
叛军灌进地道的火油顺着旧渠流到北坡,此刻正聚在石砌的引渠里,百辆油车倾斜的木槽还在淌着油,在沟底积成黑亮亮的河。
巡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影贴着沟底的青石板,指甲抠进石缝里。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油腥气熏得人发晕,他瞥见沟沿上晃动的皮靴尖,是牛三的鎏金靴——那叛军火油校尉总爱把靴底磨得锃亮,说是要照见唐人绝望的脸。
再灌三车!牛三的公鸭嗓像刮铁片,等引信烧到帅旗杆下,崔大帅要看着太原城和这些硬骨头一起化成灰!他蹲下来,油渍斑斑的手抚过引火线,那线浸过桐油,红得像血,唐人不降?
好得很,本校尉就送他们一场火葬。
阿影的指甲在石缝里掐出了血。
他沿着沟壁往回爬,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挪——十步,五步,三步。
预留的孔洞就在脚边,是前日他和林校尉趁夜凿的,藏在苔痕里像块普通的碎石。
他抖着手撕开油皮布,火引的硫磺味刺得鼻子发酸。
湿泥裹住引信的瞬间,他听见牛三的脚步声突然顿住。
什么东西?牛三的影子罩下来。
阿影抬头,看见他鹰钩鼻下的黑痣在抽搐,手里的青铜火折子明灭不定。
有动静。牛三的剑尖挑开沟底的湿泥,火星子溅在阿影手背上。
他突然笑了,小耗子?剑尖抵住阿影咽喉,谁派你来的?
林昭?
阿影盯着牛三腰间的火盆——那盆里烧着引火的炭,火星子在盆沿蹦跳。
他想起林校尉说的火要顺着油走,想起地道里那声点火!
现在!。
喉咙里突然涌上股热辣辣的东西,比地道里的血更烫。
他猛一仰头撞向牛三下巴,趁对方踉跄时扑向火盆。
火盆翻倒的刹那,火星子溅在引火线上,地窜起半尺高的火蛇。
牛三的剑从他左臂斜劈下来,剧痛像炸开的雷,阿影却笑了——火蛇已经顺着油沟窜出去了,舔过第一辆油车的木槽,舔过第二辆,第三辆。
地鼠......到家了。他用剩下的右手推着燃烧的火盆,看火盆滚进油河。
百车油流突然腾起火龙,热浪裹着黑灰扑过来,把他整个人掀到沟壁上。
牛三被气浪撞在旗杆上,金盔滚到阿影脚边,他瞪着眼睛,血从嘴角流进衣领:火......不识忠奸......
崔乾佑站在帅台上,黑袍被火浪掀得猎猎作响。
他看着前军被火浪吞没,士兵们像火把似的在油河里打滚,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谁点的火?
掘地的唐人呢?
地道口塌了,没见人出来!亲卫的声音被爆炸声撕碎。
崔乾佑的刀劈在栏杆上,木屑飞溅:是林昭!
那小子把自己埋在地道里,也要炸老子!他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踹塌了帅旗,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城头上,段崇的甲胄被火光映得通红。
他攥着城垛的手在发抖,突然扯开嗓子吼:成了!
火从贼窝里烧起来了!李光弼的佩刀出鞘三寸,刀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开城门!
全军出城——活捉崔乾佑!
唐军的喊杀声像炸雷。
断云队的骑兵踏着火星冲下城楼,马刀在火光里划出银弧。
老马驾着驴车冲在最前面,车上堆着沙袋,他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喊:护城!
护城!汾水老艄公带着船夫队扛着沙包跑来,船桨当武器,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老子划了一辈子船,今日也护回城!
地道深处,林昭的指甲缝里全是血。
他倚着断裂的木柱,每呼吸一次都要费尽力气——头顶的岩层还在往下掉碎石,空气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突然,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像有头巨兽在岩层下打滚。
他摸出怀里的短刀,在石壁上刻下昭死,道存四个字,刀尖断在石缝里。
阿影......他呢喃着,听见头顶传来闷响。
碎石雨里,一线火光从裂缝透进来,照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他想起苏晚绣的并蒂莲,想起她煎药时总爱把碎发别到耳后,嘴角慢慢扬起。
医馆的窗棂被风撞开,焦烟卷着灰烬扑进来。
苏晚正在给伤兵换药,手里的药碗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望着窗外翻涌的火光,心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有什么东西撞在她心口,又热又疼,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她的名字。
火势渐弱时,残阳把焦土染成了血色。
段崇带着一队士兵跑到北坡,铁锹撞在碎石上叮当响。校尉!有人喊,这里有塌道!段崇扒开碎石,看见石壁上模糊的刻痕,手指轻轻抚过两个字,喉咙突然发紧。
他吼道,给老子把地道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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