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朔方急报划破长空。
陈七,这位曾随林昭血战沙场的老将,在接到火鸽密令的那一刻,眼中浑浊的泪光瞬间被烈火般的战意所取代。
当夜,灵武校场之上,八百名被世人遗忘的老兵,身着早已褪色的旧甲,在冲天的篝火前重聚。
他们没有震天的口号,只有沉默而庄重的动作。
陈七手持三炷长香,对着朔方的土地深深一躬,声若洪钟:“林帅令至,战耕即起!”
“战耕即起!”
八百老兵齐声怒吼,声浪仿佛要掀翻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土地。
誓师毕,陈七没有片刻迟疑,当即下令,打开了林昭早已秘密备下的三座粮仓。
雪白的大米如山倾泻,浓郁的米香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吸引了城外无数因饥饿而奄奄一息的流民。
“入营者,供食宿,授田地!”
这句简单的话语,却拥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流民们疯狂涌来,眼中爆发出求生的渴望。
短短三日,两营新兵“犁阵兵”就已编成。
这些新兵一手持枪,一手扶犁,眼神中不再是麻木和绝望,而是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一位断了左臂的老卒,抚摸着分到手中的一纸田契,浑身颤抖,最终跪倒在地,面向河北方向嚎啕大哭:“三十年了!老子给大唐流了半辈子的血,连块能埋骨头的地都没有!三十年未授田,今日,终见归处!”
这一哭,哭得山河动容。
消息如风暴般席卷河东、河西,三州刺史府的灯火彻夜通明。
他们看到了那股足以颠覆一切的磅礴力量,不是来自于兵刃,而是来自于人心。
三名密使,带着谦卑的请求,连夜策马奔赴朔方,只为求得那份“战耕制”的推行章程。
与此同时,一把更锋利的尖刀,已然抵在了帝国的咽喉。
陇右,萧关。
林昭的另一位心腹大将铁生,率领三千百战轻骑,如一柄沉默的铁楔,悍然楔入了长安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
他兵临关下,却不攻不言,只是命令士卒在关外广阔的平原上,日复一日地操演着一种闻所未闻的战阵——“铁犁枪阵”。
长枪如林,铁犁为盾。
进,则枪出如龙,可破万军;退,则犁地为墙,坚不可摧。
那三千轻骑的操演,卷起漫天黄沙,杀气直冲云霄。
每至深夜,铁生便会下令,在关前燃起九堆巨大的烽火,火光熊熊,如同九只愤怒的眼睛,死死地遥望着东南方的长安城。
烽火连天,京畿震动!
权相元载闻报,惊得手中茶盏跌落粉碎。
他一边急调禁军,在长安西门布下重重防线,一边怒斥铁生为“国之叛贼”。
然而,禁军的调动却并未引起百姓的恐慌,反而一种诡异的传言在街头巷尾悄然流传:“铁将军不是要造反,他是在替咱们护着林帅的军令。”
更让元载和满朝文武目瞪口呆的是,长安城外的百姓,竟自发地用牛车拉着粮食、酒水和布匹,源源不断地送往萧关。
他们被禁军拦下,便高声呼喊:“这是我们自己的兵!他们是去讨田的,不是来抢咱们的!”
民心向背,一至于斯!
而在风暴的中心,河北魏州,林昭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坐镇节度使府,并未披甲,而是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
他亲自下令,命书记官陆文远将三镇推行战耕制以来的所有实录、百姓按上红手印的田地契约副本、以及战耕军士演武的详细图解,尽数汇编成册,取名为《云诏录》。
书册的卷首,还附上了一份特殊的画作。
那是他幼子小林安用稚嫩的笔触画下的《我家田》,画中,一个孩童在金色的麦浪中奔跑,旁边是扶犁的父亲和提篮的母亲。
画的背面,是小林安抄写的一首童谣。
林昭提起朱笔,在《云诏录》的扉页上,写下了十六个大字:“非叛中枢,实续府兵旧制;非割疆土,乃还耕者其田。”
笔落,他沉声下令:“火鸽传书,昼夜接力,送与魏博张文远、幽州李虎之弟、沧州王砚之师……等七道节度使。告诉他们,林某愿与诸公,共试此法,以验成效!”
命令一下,数十只精锐的信鸽冲天而起,宛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射向四面八方。
七日之内,大明宫的政事堂被雪片般的奏章淹没了。
魏州、幽州、沧州……足足七镇手握重兵的节度使或其心腹重臣,竟联名上书!
奏章的内容惊人地一致:“臣等听闻林帅战耕之法,乃安民强国之良策。臣等愿随林帅,各择三州试行,若三年内无效,臣等甘愿承担一切罪责,束手就擒!”
龙椅之上,大唐天子李豫,也就是代宗,手捧着这些份量千钧的奏章,久久不语。
他的脸色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阴晴不定。
贴身大太监高德,小心翼翼地躬身低语:“陛下,宫外……市井之中,已有童谣传唱。”
“念。”代宗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是……‘一犁守家门,一谷养双亲’。据说,如今已是妇孺皆会诵读。”
“蛊惑民心!妖言惑众!”元载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嘶吼,“林昭此贼,其心可诛!”
然而,一直沉默的御史大夫却缓缓抬起头,发出了一声长叹:“元相,非是林帅蛊惑民心,而是民心思安,自择其主啊。”
元载的怒吼,戛然而止。
当天深夜,魏州渠畔,晚风清凉。
林昭负手而立,望着天边那轮残月。
一只火鸽自西南方向疾驰而来,脚上系着的信管,正是长安皇城的制式。
亲卫崔砚上前,正欲取下信鸽,林昭却摆了摆手,并未去看那封来自权力中枢的信。
他反而转头问道:“今日各寨的‘七线’军报如何?”
崔砚一愣,随即肃然禀报:“回主公,七线安稳!粮道无缺,水源通畅,疫病零报,各营逃户回流,今日又增一千二百余人!”
“好。”林昭仰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他望着长安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与其说是在对崔砚说话,不如说是在对这天下宣告:
“他们要的是法统,是我林昭的一个名正言顺。而我要的,是这天下亿万百姓的人心。如今,人心已归于我,区区法统,岂能逆天而行?”
话音刚落,他身后,七名早已待命的亲卫同时放手。
七只更为矫健的火鸽,携带着七本厚重的《云诏录》,冲天而起,在皎洁的月光下,分别飞向大唐版图的七个方向。
远处,刚刚开垦出的田垄中,一排排新铸的铁犁,斜斜地插入湿润的泥土。
月光洒在冰冷的犁刃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宛如列阵待发的千军万马,沉默地等待着黎明的号角。
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已然酝酿到了极致,只待长安城内,那最后一道决定命运的惊雷。
四日的光阴,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中悄然流逝。
整个大唐,从长安的朱雀大街到河北的田间地头,无数人都在屏息等待。
第五日清晨,天色未明,一骑快马卷着滚滚烟尘,如流星般驰入魏州大营。
马上的骑士翻身落地,赫然便是天子近侍,大太监高德。
他星夜兼程,面容憔悴,眼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不顾一路风尘,在林昭帐前跪倒,双手颤抖地从怀中捧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诏书。
那耀眼的明黄,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高德抬起头,用嘶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高声宣道:“代宗御笔亲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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