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
死寂。
针落可闻。
只有铜盆里的炭火,在不合时宜的“毕剥”炸响。
景泰帝朱祁钰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永世不得翻身”。
这几个字,还在他脑袋里撞来撞去。
他嘴皮子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想问。
又不敢问。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
地上跪着的孙太后,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死死看着哪个九岁的小小人影。
这个她从来没瞧上眼的病秧子。
这个她做梦都想弄死的孙子。
现在,他比宫里头最凶的鬼还吓人。
“来人!”
朱祁钰总算找回了声音,嗓子都在抖。
“传旨!马上在文华殿开会!叫于谦!叫沈炼!快!”
旨意一出,小太监屁滚尿流的跑了。
活像是从阎王殿里逃出来。
于谦和沈炼来的飞快。
一脚踏进文华殿,两人腿肚子都软了。
皇帝坐在椅子上,脸色黑的能滴出水,龙袍上全是土。
太子站在边上,小脸绷着,眼睛里却没一点活气,冷冰冰的。
殿里头,捆着好几个刺客。
地上还躺着几具盖了白布的尸体。
血水从布底下渗出来,把金砖都染红了。
“臣,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
两人脑子嗡的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昨晚,京城绝对是出大事了。
“起来吧。”
朱祁钰抬了抬手,声音又干又涩。
“看看。”
“这就是朕的好哥哥,给朕送的礼!”
他指着那些刺客和尸体,把昨晚宫里那点破事儿全抖了出来。
石亨。
曹吉祥。
南宫。
一个个名字砸出来,饶是于谦这种老油条,脸都白了。
沈炼更是手脚冰凉。
这他妈是政变!
没搞成的政变!
“陛下受惊了!这是要翻天啊!”
于谦的声音里全是火。
“石亨曹吉祥这些狗贼,千刀万剐都不够!”
朱祁钰摆了摆手,看向自己的儿子。
“见济,把你刚说的法子,给两位先生讲讲。”
朱见济往前走了一步,对着两人躬身。
“于少保,沈先生。”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文华殿里却清楚的很。
“我伯父现在没路走了。”
“他爬上去,不是想活,是想死。”
于谦和沈炼都是人精。
一下就懂了。
脸色更难看了。
朱见济继续说。
“我爹要是下令硬打,就中了他圈套,落个杀哥哥的骂名。”
“所以,要处置他,得诛心。”
“诛心?”
沈炼眉毛一挑。
一个九岁娃子嘴里冒出这个词。
他后脖颈子发凉。
“对。”
朱见济点头。
“大明讲孝,我爹不能杀他。”
“但大明也讲法!”
“天子犯法,跟老百姓一个罪!”
“我伯父干的这事,不是小错,是挖江山根子的死罪!”
他停了一下,声音猛的拔高。
直直砸在地上。
“大明律写着,谋反,不管是谁,全部凌迟处死!”
“我伯父勾结奸臣,想杀皇上,抢位子,这就是谋反!”
“按罪,就该杀!”
“可是,法之外还有情。”
“我爹念着兄弟情,不忍心下手,这是仁慈。”
“但仁慈,不能当法用!”
于谦摸着胡子点头。
他知道,太子接下来要说的话,能把天捅个窟窿。
果然。
朱见济话头一转,石破天惊。
“所以,我请父皇下旨。”
“不杀他。”
“只削他的号!”
“削其号?”
于谦和沈炼同时叫了出来。
“没错!”
朱见济的眼睛里,亮得吓人。
“老话说,君王有错,劝,不听就完蛋。”
“我伯父从土木堡输了开始,丢了几十万兄弟,把京城往死路上推,早就没了德行!”
“现在又干这种事,他的德行,配不上‘君’这个字,更别提什么太上皇!”
他看着宝座上的爹,一字一顿。
“我请父皇,学古代圣君,先下个罪己诏安抚人心。”
“再下一道诏书,把他从登基开始,到土木堡,再到这次的破事,一条条罪过全写清楚!”
“告诉祖宗,告诉全天下!”
“没了德行,就不是君王,也不是朱家人了。”
“学前朝的规矩,削掉他的帝号,从宗族名册上划掉。”
“把他。。。废为庶人!”
“废为庶人!”
这四个字,像个炸雷,在文华殿里炸开!
于谦和沈炼被劈傻了。
杵在原地。
大明开国到现在,没出过这种事!
把一个当过皇帝的,废成老百姓!
这。。。这比杀了他还狠!
狠一万倍!
杀了他,他死了也还是个皇帝,史书上得给面子。
可废成庶人,他就只是个叫“朱祁镇”的囚犯!
他干过什么,他当过皇帝这事,全没了!
全都被扒光,扔进茅坑里。
连他的名字,都会被钉在柱子上,永远翻不了身!
这哪是诛心。
这是挫骨扬灰!
于谦浑身一抖。
他再看向太子的时候,眼神里全是惊涛骇浪。
这种釜底抽薪的狠招。
绝了!
这他妈才是当皇帝的手段!
沈炼吸了口冷气。
他突然懂了。
这一招,不止是罚朱祁镇。
更是把那些还想他回来的人,念想全给断了!
一个老百姓,一个囚犯,还迎回来?
迎回来干嘛?
这竟然是从根子上断了后患!
“好。。。好。。。好一个废为庶人!”
过了好半天,于谦才回过神。
他对着朱祁钰一个大揖拜下去,声音都在发颤。
“陛下,太子这法子,是安邦定国的万全之策!”
“不杀,是仁。”
“废掉,是法!”
“仁法都在,全了您的兄弟情,也正了国法,还没了后患!”
“臣,附议!”
沈炼也赶紧趴下。
“臣,附议!”
朱祁钰看着底下的两个重臣,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平静的儿子。
心里那点犹豫,全没了。
他猛的一拍扶手。
那张扭曲的脸,终于松开了,只剩下冰冷的杀伐决断。
“拟旨!”
。。。
南宫。
奉先殿。
晨风刮着骨头。
吹的朱祁镇身上甲叶“哗啦啦”的响。
他已经在殿顶站了一个多时辰。
从天亮,站到太阳老高。
他就跟个石像一样。
手里拿着弓,低头看着底下不敢上来的锦衣卫,嘴边是又疯又凉的笑。
他就是要等。
等他弟弟下令。
等乱箭把他射成筛子。
他要用自己的血,给朱祁钰的皇位,刻上一道永远抹不掉的疤。
突然。
底下围着的锦衣卫让开一条路。
一个太监,被几个锦衣卫护着,捧着黄卷,快步走到殿前。
朱祁镇心里一动,冷笑。
“怎么?”
“忍不住了?”
“白绫还是毒酒?”
那太监没理他。
只是展开手里的黄卷,扯着尖嗓子,让整个南宫都听的清清楚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继天立极,首重德行。前大行皇帝之长子朱祁镇,昔以元子之尊,承继大统,本应上敬天命,下抚黎民。然其亲政以来,偏信奸宦,穷兵黩武,致土木堡一役,丧我朝精锐数十万,身陷敌手,使京师震动,社稷几危。。。”
一开头,就是数罪状!
朱祁镇脸上的笑,僵住了。
不对!
剧本不对!
太监的嗓门一声高过一声。
字字是刀。
“。。。幸赖皇天后土,祖宗庇佑,朕临危受命,赖于谦等忠臣勇将,方保江山无虞。及至朱祁镇还朝,朕念手足之情,尊其为太上皇帝,供养于南宫,未尝有半分亏待。孰料其包藏祸心,不知悔改,反与奸臣石亨,逆宦曹吉祥等人勾结,豢养刺客,谋危社稷,于昨夜行刺君父,戕害储君!”
“罪行昭彰,天地不容!国法不恕!”
“然朕仰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重加屠戮。经廷议,告太庙。今下诏!”
太监念到这,声音尖的刺耳朵。
“削去朱祁镇‘太上皇帝’之尊号!”
“黜其宗室玉牒!”
“废为庶人!”
“即刻起,迁往西苑冷宫圈禁,无诏,终身不得出!”
“钦此!”
“废为庶人。。。”
“废为庶人。。。”
最后这四个字,一道道雷反复劈在他脑门上。
手里的长弓,“哐当”一声掉在瓦上。
声音脆的很。
他傻站着。
魂被抽干了。
完了。
全完了。
不是死。
比死更可怕。
他不是皇帝了。
不是太上皇了。
甚至不姓朱了。
他只是个没身份没过去没未来的囚犯。
一个叫朱祁镇的老百姓。
他所有的骄傲不甘怨恨。
他最后那点可笑的疯狂。
在这张纸面前,都成了个笑话。
“嗬。。。嗬嗬。。。”
朱祁镇喉咙里发出怪响。
他突然仰头大笑。
笑的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废为庶人!好!好一个废为庶人!”
“朱祁钰。。。你够狠!你比朕。。。狠多了!”
“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眼泪鼻涕全喷了出来。
他又哭又笑。
最后腿一软,整个人瘫在冰凉的瓦片上。
缩成一团。
跟条死狗一样。
人,彻底垮了。
底下,卢忠面无表情的一挥手。
几个锦衣卫窜上屋顶,走到那滩烂泥边上,平静的把他架起来。
从头到尾,没一点反抗。
一场政变,就这么了了。
比刀子见血还残酷。
文华殿里,朱祁钰听完汇报,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看着身边依旧平静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坎儿,总算是过去了。
但事,还没完。
“朱祁镇处理完了。”
朱祁钰沉声问。
“那石亨徐有贞曹吉祥那帮人,怎么判?”
“这事牵扯的人太多,要是全查,朝廷怕是要乱套。”
“见济,你说。。。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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