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号的了望塔，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刺破了舰队的宁静。
“殿下！海峡西口。。。发现一支庞大的舰队！”
“旗帜。。。从未见过！”
“上面画着十字架和一个古怪的铁圈！”
指挥室里，气氛骤然凝固。
朱见济一步跨到舷窗边，举起了单筒望远镜。
海天交接处，一片白帆正从夕阳的余晖里破浪而来。
不是东洋水师的安宅船。
也不是南洋土着的独木舟。
那是十几艘庞大臃肿的巨兽。
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狰狞。
船身由巨木垒成，船首高高翘起，船尾耸立着好几层船楼。
侧舷上，炮窗密密麻麻的打开。
黑洞洞的炮口，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最扎眼的是主桅杆上的旗。
白底，红十字。
十字中央，是一个繁复的浑天仪。
“佛郎机人。”
朱见济放下望远镜，吐出三个字。
他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这支舰队的出现，比他预想的，甚至还要晚一些。
“他娘的！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郭勇一把抢过望远镜，只看了一眼，脸上的横肉就拧成一团，杀气毕露。
“殿下，这帮红毛番鬼来者不善！船上的炮比咱们的红夷大炮只多不少！看这架势是冲咱们来的！干他娘的！”
他转身请命。
甲胄铿锵。
“您下令吧！靖海舰队还没跟西洋人碰过，正好拿他们来祭旗！让这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番鬼，尝尝开花弹的滋味！”
舰队指挥官陈安澜快步走来，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
“殿下，敌舰已经开始抢占上风口，正在组成战列线，意图不明，但敌意很足。请下令，全舰队进入一级战备！”
警钟急促。
响彻舰队。
甲板上吹牛打屁的士兵们，瞬间没了声音，一个个动作熟练的奔向炮位。
清理炮膛。
装填弹药。
火药的硫磺味取代了酒肉香，肃杀之气在海面迅速弥漫。
两支代表着时代顶峰的舰队。
在这条黄金水道上。
迎头撞上。
空气凝固了。
只剩下风帆被吹的猎猎作响。
“不急。”
一片剑拔弩张。
朱见济的声音却很平静。
平静的让人心头发毛。
他摆了摆手，制止了将领们的请战。
“战备可以，但谁都不准先开第一炮。”
他看着远处正在调整阵型的葡萄牙舰队，笑了。
那笑容里全是玩味。
“人家远道而来是客，咱们得先礼后兵。”
“传令下去。”
朱见济转过身，迎着将官们不解的视线，下了一串怪命令。
“主桅杆，升大明皇太子全套仪仗龙旗！”
“降下战鼓！撤掉号角！让宫廷乐师上甲板，奏中和韶乐！”
“什么？”
郭勇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殿下，这。。。这都什么时候了？对面刀都架脖子上了，咱们不吹冲锋号不擂战鼓，反倒要在这唱戏？”
沈炼也皱起了眉头。
这位太子的心思，他永远猜不透。
但他信太子。
这么做，必有深意。
随着朱见济的命令下达。
靖海舰队的阵列里，出现了一幅魔幻的画面。
无畏号旗舰的主桅杆。
一面巨大的明黄色大纛，被数十名士兵合力拉扯着，迎风升起。
大纛是上等蜀锦织的。
日光下流光溢彩。
正中，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金线盘绣。
龙身蜿蜒，龙鳞分明。
那对龙目活了过来，睥睨着整片大海。
煌煌天威，扑面而来。
紧接着。
杀气腾腾的炮阵旁。
一队绯红官服的宫廷乐师，抱着琴瑟扛着编钟，摆开了架势。
指挥一声磬响。
庄严。
肃穆。
堂皇。
大气的宫廷雅乐响起。
钟声浑厚。
磬声清越。
琴瑟和鸣。
乐声有种力量，将这片杀机四伏的海域，变成了太和殿前的盛典。
。。。
佛郎机旗舰，圣加百列号。
指挥官阿方索。达。伽马。
四十多岁，下巴的卷须修剪的很精致。
这个老牌贵族举着单筒望远镜，眉头紧锁。
“哪帮东方人疯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
他这支皇家亚洲分舰队是国王的骄傲。从里斯本一路杀来，剿海盗，轰土邦，在印度洋所向披靡。
他一直以为，东方就代表财富香料和软弱。
看到马六甲港里这支空前舰队，他还以为是遇上了巨寇汪直。
战斗是唯一的选择。
他盘算着用一个漂亮的t字头，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黄皮猴子。
可对面在干什么？
望远镜里没有混乱。
没有惊慌。
更没有拼死冲锋的莽撞。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奢华威严的黄金龙旗。
还有。。。一阵他听不懂的音乐。
但那音乐，庄严又肃穆。
“将军，他们在搞什么鬼？这是什么战术？”
他的副官，一个年轻骑士，满脸困惑。
“他们在挑衅我们？”
“不。”
阿方索放下望远镜，表情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看不懂。
但喉咙发干。
那面龙旗不是海盗旗。
那种排场气度，绝不是乌合之众能装出来的。
阿方索的呼吸停了一瞬。
那不是海盗。
海盗装不出这种气派。
那面旗，那音乐。。。
那是一种骨子里的东西。
一种老到腐朽，却又强大到让人窒息的自信。
自信到，你的炮口对准了他，他却在你面前开起了音乐会。
这不是挑衅。
是蔑视。
彻头彻尾的蔑视。
“他们不是海盗。”
阿方索的声音干涩。
“这是一个强大东方帝国的正规海军。”
他迟疑了。
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面舰队里，驶出一艘小船。
没有战旗。
没有武装。
船头站着一个年轻人。
穿着他看不懂的华美官服。
丰神俊朗，气度从容。
小船就这么直直的，朝着炮口林立的旗舰驶来。
全然不把这龙潭虎穴放在眼里。
小船在旗舰百米外停下。
“大明皇太子座下使臣沈言，奉殿下之命，问候远道而来的佛郎机君王使者。”
年轻使者的声音清朗，通过一个铁皮喇叭，清晰的传到圣加百列号的甲板上。
他身后，两个侍从展开一卷明黄的丝绸国书。
“我家殿下有言：愿以和平论高下，何须刀兵见短长？”
“此地是东西通衢，非一家之港。若将军执意一战，我大明奉陪到底。若将军愿以文明之法解决纷争，我家殿下愿于中立商船上，与将军对坐一叙。”
说完，沈言一笑，对着旗舰方向行了个大明揖礼。
不卑不亢，从容淡定。
阿方索。达。伽马。
这位纵横印度洋的雄狮，彻底沉默。
他碰上了这辈子最棘手的对手。
一场两个世界的博弈。
在这片海面，悄然拉开序幕。
“告诉他们。”
许久，阿方索才开口，对身边的传令官下令。
“我们接受会晤的邀请。”
他看着那面陌生的龙旗，眼里的贪婪和傲慢重新燃起。
很好。
既然你们想谈，那就看看，你们能为这片海域的和平，付出什么代价。
比如。
一块可以自由贸易和传教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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