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血腥味和檀香混在一起，闻着很是诡异。
而殿外，整个京师的百姓已经被彻底点燃了。
“杀千刀的奸商！开门！”
“狗官和米行穿一条裤子！我们快饿死了，太子还在里面大吃大喝！”
“反了！反了！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抢出一条活路！”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一下子点着了所有人的火气。
成千上万的饥民双眼通红，疯了似的冲向各家紧闭大门的米行和粮铺。
“顶住！给老子顶住！”
奉命维持秩序的京营士兵们组成人墙，用盾牌和长枪艰难的抵挡着人潮。
可他们面对的，是和自己一样说汉话，一样饿肚子的同胞。
砰！砰！砰！
砖头、石块、烂菜根，劈头盖脸的砸在士兵们的盔甲上。
“兄弟们！我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家里也有老小等着吃饭！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还给他们卖什么命！”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指着京营士兵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的饷银，不都是我们交的税！现在我们没饭吃了，你们倒拿着武器对准我们？你们他娘的还是人吗？”
这话戳心窝子。
京营的士兵们脸上都透出犹豫和不忍。不少年轻的士兵，握着长枪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他们奉的是太子的命令，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觉得手里的兵器有千斤重。
一个负责带队的百户官急的满头大汗，嘶声喊道：“都不许动！谁敢后退一步，军法从事！殿下自有安排！”
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给淹没了。
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汉子对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们悄悄从怀里摸出匕首藏在袖中，一边跟着人群往前挤，一边用更恶毒的话煽动着。
“弟兄们！别跟这帮丘八废话！他们就是朝廷的走狗！”
“冲进去！抢光他们的米！谁抢到就是谁的！”
“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杀啊！”
轰——
一座米行的大门，终于在几百人的冲撞下，轰然倒塌！
人群瞬间涌了进去！
“抢啊！”
混乱开始了！
一家被冲破，就有第二家，第三家！
到处都是打砸的声音，男人的哭喊，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声，乱成一片。京城的秩序濒临崩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响亮的锣鼓声，毫无预兆的，从户部衙门的方向响了起来！
咚！咚！锵！咚咚锵！
那声音穿透了所有喧嚣和怒骂，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正打的不可开交的士兵和饥民，都不约而同的停下动作，愕然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户部衙门前，原本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几百个身穿崭新制服的伙计，敲锣打鼓的从里面涌了出来，在门口分列两旁。
紧接着，接着，出现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一辆辆独轮车，被人从衙门里推了出来。
车上装的，是一箱又一箱敞着口的——银锭！
雪白的银锭，在黑夜和火光中，闪烁着摄人的光芒！
“我的天……那是……银子？”
“好多银子！是官府开仓放银了吗？”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整懵了。
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户部衙门的大门上，一块盖着红布的巨大牌匾，被人猛地揭开！
——大明皇家银行！
五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人群彻底傻眼了。
“银行？啥是银行？”
“管他娘的啥行！老子只认银子！”一个汉子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金濂在几个官员的簇拥下，快步走到银行门口搭起的高台上。
老尚书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台下几万军民大声吼道：
“父老乡亲们！将士们！都静一静！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的放大，盖过了所有杂音。
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奉抚军监国皇太子令！为平抑物价，稳定民心，经陛下恩准，太子殿下以南征缴获之数千万两金银为本，即日起，成立‘大明皇家银行’！”
金濂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洪亮。
“第一！我大明皇家银行，有陛下和太子爷做保！从今天起，无限量兑换所有民间宝钞、钱票！无论你在哪家钱庄存的钱，只要凭票据，我皇家银行，照单全收，一文不少，当场兑付现银！”
轰！
这话一出，人群彻底炸了！
“什么？所有钱庄的票都能换？”
“真的假的？恒通钱庄那帮天杀的跑路了，我那五百两银子都打水漂了！这里真能给换？”
“管他真假！去试试啊！”
金濂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继续吼道：
“第二！为助京师商户度过难关，我皇家银行即日起，开放商税抵押贷款！凡我大明商户，无论大小，都能以未来一年之商税为抵押，向我们银行申请低息贷款！无需担保！当场放款！”
这第二条，更是让那些刚才还在关门自保的商户们，全都激动的跳了起来！
“我的天！还能贷款？利息还低？”
“太子爷圣明啊！这下我们有救了！”
就在众人情绪最高涨时，金濂伸出三根手指，吼出了最关键的一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为解京师燃眉之急，太子殿下已从南方紧急调拨一百万石平价米！从此刻起，在全城五十个米粮点，同时开仓放粮！”
“所有京师百姓，可凭户籍路引，按户购买平价米！每户限购两石！价格，和米价暴涨之前，一模一样！”
“殿下有令！绝不让任何一个大明百姓，饿死在这京师城中！”
“一百万石！”
“平价米！”
这两个词砸下来，每个人的心头都为之一震！
刚才还满腔怒火、想要拼命的饥民们，这一刻，全都愣住了。
有人不敢相信的揉着耳朵，有人傻傻的看着高台上的金濂，还有人“哇”的一声，当场就哭了出来。
“呜呜呜……有救了……我们有救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太子爷没忘了我们……他没忘了我们啊！”
她的哭声像是会传染。
“太子爷万岁！”
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嗓子，喊出了第一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四面八方响起！
“太子爷万岁！大明万岁！”
“太子爷万岁！大明万岁！”
那些刚才还对京营士兵怒目而视的百姓，此刻纷纷扔掉了手里的砖头石块，转过身，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的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
那些手足无措的京营士兵们，也纷纷扔下兵器，跟着跪倒，一个个热泪盈眶。
民心，回来了！
而就在金濂宣布开仓放粮的同时，京城各条主干道上，传来了隆隆的车轮声。
几百辆满载粮食的大车，在京营士兵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驶入城中，直奔各大米行。
看着那一袋袋沉甸甸的米粮，百姓们眼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之前那些拒收宝钞、囤积居奇的米行掌柜，一个个脸色惨白，瘫倒在地。
他们知道，完了！
而恒通钱庄那些幕后黑手，完蛋的更快。
“挤兑！挤兑啊！”
“快把宝钞换成银子！去皇家银行！”
之前还在冲击米行的人，此刻调转枪头，疯了一样冲向那些倒闭和关门的钱庄。
无数人拿着钱票，要求兑换现银。
之前那些暂停兑换的钱庄，面对潮水般的人群，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住，就被愤怒的人群砸开大门，里面的掌柜伙计被拖出来打的半死。
在这场狂欢和清算之中，无人注意到。
皇极殿对面，那座高耸的钟楼下，几名西厂的缇骑，正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的高鼻深目的僧人，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乾清宫。
刚刚换下一身衮服的朱见济，正在为景泰帝诊脉。
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宫外那震天的“万岁”之声。
许久，朱祁钰才缓缓睁开眼，声音有些感慨：“济儿，你这空城计，唱得比诸葛亮还好。”
朱见济收回手，笑道：“父皇过奖了，儿臣只是知道，对付饿狼，讲道理是没用的。得把它喂饱了，才有机会……把它打死。”
话音刚落，小禄子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声音里难掩兴奋。
“启禀殿下，鱼……钓上来了。”
“城中大乱时，我们在钟楼底下，活捉了那个开火铳的刺客。经初步审讯，正是那个西班牙特务，胡安！”
“好！”朱见济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前面的一切，都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大餐，现在，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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