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准时机,沈独步毫不犹豫地出手了。他没有选择沉默的逃离,反而在风暴的中心,又添上了一把最猛烈的火。
他运气于喉,对着山顶上那个依旧对外界变化浑然不觉的身影,用尽全力大喊道:“药痴前辈!赤骨教的魔崽子在偷你的宝贝!”
声音如洪钟,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与此同时,他手腕一翻,一枚通体漆黑、散发着与陆冥身上魔气波动极为相似的珠子出现在掌心。他没有丝毫停留,用尽臂力,将这枚早就准备好的“拟息珠”奋力扔向了战场的反方向——一片更加幽深、瘴气更加浓郁的沼泽深处。
两步棋,同时落下。
直到此时,药痴‘蛊’才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他猛地转头,那双非人的眼瞳瞬间锁定正在他药园中肆虐的阴使等人,看到他们已经将那株“镇魂檀”连根拔起,装入玉盒。
“啊——!我的药!”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药痴‘蛊’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那佝偻的身躯瞬间暴怒,整座万炉冢都仿佛随之颤抖。无数隐藏在废弃丹炉中的毒虫、由尸骨拼接的傀儡、以及各种怪诞的造物,被瞬间激活。
它们从阴影中、从泥土里、从丹炉内疯狂涌出,无差别地攻向所有踏入这片禁地的入侵者——赤骨教、散修,甚至包括迦楼罗,尽数都在攻击范围之内!
万炉冢,彻底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这场突如其来的第三重混乱,让本就失衡的战场彻底崩盘。而那颗被远远抛出的“拟息珠”,则精准地完成了它的使命。
那精纯而霸道的魔气波动,立刻吸引了迦楼罗和部分散修的注意。
“魔头往那边逃了!”
“追!别让他跑了!”
在他们眼中,这无疑是陆冥在声东击西,试图逃窜。当下,迦楼罗分出一道佛光化身,一部分散修也分兵追去,朝着错误的方向穷追不舍。
真正的包围圈缺口,在这一刻,洞开了。
沈独步不再有任何一丝犹豫。他迅速弯腰,将仍在与心魔对抗、身体沉重如铁的陆冥背负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搀扶住虚弱到极限的闻人芷。
“走!”
他低喝一声,沿着一条他早已在心中规划了无数遍、此刻正好被战斗余波与混乱完美掩盖的隐秘小路,冲下了万炉冢。
三人的身影,再一次没入了那危机四伏的腐骨沼泥沼之中。毒瘴扑面而来,带着刺鼻的腥臭与腐朽气息。沈独步将身上最后的几枚高阶敛息符和疾行符全部拍在三人身上,灵光一闪,他们的身影在浓雾中变得若隐若现,速度也提升到了凡人肉眼难以捕捉的极致。
然而,他们的逃离并未能完全瞒过敌人。
阴使在夺得镇魂檀后,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沈独步的动向。他看着那三道模糊的背影,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怒骂:“狡猾的蝼蚁!”
他放弃了与那些无穷无尽的傀儡纠缠,带领着仅存的残部,同样冲下山丘,朝着沈独步消失的方向紧追不舍。镇魂檀虽已到手,但放跑“守护者血脉”这个巨大的变数,同样是无法饶恕的大罪。
双方在泥沼中展开了一场生死的追逐。身后,阴使的怒吼声和术法破空声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被追上,一直被沈独步搀扶着的闻人芷,强撑着睁开了双眼。她从沈独步怀中挣脱,回过身,将最后一丝神魂之力注入一张天机阁的秘符之中。
“天机……晦明!”
秘符无火自燃,化作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白雾。这雾气仿佛拥有生命,瞬间将方圆百丈笼罩,不仅隔绝了视线,更能扰乱神识,暂时困住了阴使等人的脚步。
沈独步抓住这用闻人芷最后力量换来的宝贵喘息之机,没有回头,背着陆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更深沉、更遥远的毒瘴之中。
片刻之后,阴使一刀劈开迷雾,可前方泥沼翻滚,瘴气弥漫,哪里还有三人的踪影。腐骨沼的环境复杂至极,毒瘴更是隔绝神识探查的天然屏障。
他知道,自己跟丢了。
腐骨沼的毒瘴在洞外翻涌,却被一圈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挡住,辟出一方相对干燥的地下溶洞。这里成了三人临时的喘息之地。
沈独步靠在洞口,身上最后一张敛息符的微光即将耗尽。他心力交瘁,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脏腑的刺痛。洞内,闻人芷面无血色地昏迷着,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而另一边的陆冥,身体仍在无意识地抽搐,眉头紧锁,显然还陷在最深沉的梦魇里。
将两人安顿好后,沈独步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粗糙的树根滑坐下来,目光死死盯着洞外那片灰绿色的世界,不敢有丝毫松懈。
此刻,陆冥的识海之内,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最终决战。
血色天空下,心魔所化的厉恨天虚影手持魔焰,狞笑着,蛊惑着,要将他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识海的最深处,一道微弱却纯净的光芒顽强地亮着。那是父母留下的“源始之痕”,是血脉中最后的守护。同时,一缕若有若无的琴音,如同天外引线,牵引着他即将沉沦的本我意识。
那是闻人芷的“心弦之引”留下的余韵。
在内外两股力量的加持下,陆冥残存的意志化作一柄利剑,他不再迷惘,不再恐惧,狠狠刺向那张与厉恨天一模一样的脸。
虚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轰然破碎。
随着心魔的溃败,那道源自“源始之痕”的纯净微光骤然扩散,如温暖的潮水席卷了整个识海。无数被【饕餮战骨】吞噬而来的、充满了暴戾与怨毒的记忆碎片,在这光芒的照耀下,仿佛被熔炼的矿石,杂质尽去,只剩下最纯粹的功法感悟与战斗经验,缓缓融入陆冥的神魂本源。
“呼——!”
溶洞内,陆冥猛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剧烈地喘息着。
眼中的滔天赤红已尽数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脑海中,一幕幕失控时的模糊片段闪电般划过:他如一尊无情的杀戮神只,所过之处,生灵尽被吸成干尸;他无差别地攻击着迦楼罗、赤骨教徒,甚至是那些无辜的散修;那股对鲜血与生命精元的极致渴望,几乎淹没了他的全部理智。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与反胃感涌上心头,让他几欲作呕。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向胸口。
那里曾挂着他最珍视的东西。然而,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破碎衣料。
陆冥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低下头,看见几片暗淡无光的木质碎片,静静地散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父母留给他最后的念想,碎了。
它在最关键的时刻,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将他从彻底沦为怪物的边缘拉了回来。
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悲伤与失落,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不远处那个安静躺着的身影上。
闻人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若非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她为了唤醒你,动用了天机阁的禁术,神魂本源受损。”沈独步沙哑的声音在洞中响起,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陆冥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闻人芷,确认她是否还活着。可他的手指,却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看到了沈独步眼中的血丝与深深的倦意,看到了闻人芷为他付出的惨重代价,再联想到自己失控时那副六亲不认的疯魔模样……
一股足以将人溺毙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所依赖、所追求的这份力量,就像一柄没有鞘的绝世凶兵。它能斩杀敌人,也同样在不断地、无情地伤害着身边最重要的人。
陆冥缓缓握紧了拳头,坚硬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了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没有说话,但那双再次变得清明的眼眸,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偏激、疯狂与被仇恨驱动的火焰,在这一刻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责任感。
他明白了。
真正的强大,不是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是拥有足以掌控这股力量,并用它来守护的意志。
这一次失控,这场劫难,成为了他道心成熟的真正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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