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黑风寺的客院内燃着一炉安神助眠的“静神香”,清雅的香气与淡淡的药味交织在一起。
陆冥盘膝坐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已然平稳了许多。
枯禅长老的佛力如同一道温和的堤坝,暂时将那股霸道的尸毒圈禁在他左肩的经脉之中,为他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并未完全沉浸于疗伤,而是分出一半心神,沉入体内,仔细感受着那股“破而后立”后奔涌不息的力量。这股力量比之前更加精纯,也更加狂暴,如同一柄淬火过度的绝世凶兵,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其主。
他必须尽快理解它,掌控它。
在他静心调理之时,沈独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黑风寺后院,一间被临时用作囚室的禅房外。
禅房内,几名在混战中被生擒的赤骨教徒被佛力禁制捆缚着,其中便包括那位侥幸活下来的副舵主。他此刻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
沈独步推门而入,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不是来审讯,而是来探望一位老友。
他没有带来任何刑具,只是搬了张蒲团,在副舵主面前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迦楼罗行者已经回主寺了。他说,万佛寺的金刚罗汉堂,很快就会过来‘净化’这里。”
副舵主闻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极致的恐惧。
“不过,”沈独步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诱惑,“我与迦楼罗行者之间,有些交情。如果你肯合作,我可以保你一命,甚至让你戴罪立功。毕竟,万佛寺也需要一个了解赤骨教内部情况的‘朋友’,不是吗?”
在死亡的巨大威胁和虚假希望的双重挤压下,副舵主的心理防线被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除了策应主力攻打黑风寺的明面任务,他们还有一个由教主亲自下达的最高优先级密令——寻找一个叫药痴的怪人,或者找到一种名为“镇魂檀”的特殊灵植。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沈独步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镇魂檀?有何用途?”
“我……我不知道具体用途。”副舵主颤声道,“只知道这是为教主准备的,据说能……能安神定魂。”
“教主?”沈独步的笑意更深了,“厉恨天?”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沈独步便起身离去,留下那个仍在幻想着一线生机的俘虏。
回到客院,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凝重。他没有说话,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两份卷宗。
一份,是当初在中州缴获的、记录着赤骨教秘密采购“静神香”的账册。另一份,则是他刚刚记录下的、关于“镇魂檀”的审讯口供。
他将两份卷宗并排摊开在陆冥面前的矮桌上,修长的手指分别点着“静神香”和“镇魂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抵真相的核心。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陆冥的心中轰然炸响。
“我们的敌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厉恨天,他……似乎很痛苦。”
“他在害怕,害怕他自己想要释放出来的那个东西。”
就在沈独步做出这惊人推论的同一时刻,一名小沙弥神色慌张地跑进院子,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尖锐。
“沈施主!陆施主!万佛寺主寺的法旨……到了!”
万佛寺,大雄宝殿。
此地并非黑风寺那般偏隅,而是西漠佛土真正的核心。殿内空间宏伟,穹顶绘着佛陀说法图,香火缭绕,梵音低沉,每一寸空气都沉淀着千百年的信仰之力,足以让任何心怀杂念者感到无形的重压。
迦楼罗的身影笔直地立于殿中央,如一杆标枪。
他身上还带着黑风寺的尘埃与血气,与此地的庄严宁静格格不入。
他刚刚结束汇报,将黑风寺发生的一切——陆冥的滔天魔功,他以身饲魔般的守护,以及沈独步那石破天惊的推论——毫无保留,一字不落地陈述完毕。
殿上,莲花宝座上端坐着数位须发皆白的老僧,他们是万佛寺各院的首座。
“一派胡言!”一声怒喝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开口的是戒律院首座,他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迦楼罗,你竟为一魔人所惑!其行魔功,吞噬神魂,乃是世间至邪,比之赤骨教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等魔孽,当立刻派出金刚罗汉,以雷霆之势将其镇压,净化其神魂,以儆效尤!”
他声色俱厉,言语间充满了对戒律不容置疑的维护。
迦楼罗垂下眼帘,没有辩驳,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降魔杵。
就在殿内气氛愈发凝滞之时,居于最上首、一直闭目仿佛睡去的一位老僧,缓缓睁开了双眼。他便是万佛寺方丈,慧寂,看上去行将就木,皮肤松弛地搭在骨架上,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可他一睁眼,那双眸子却平和而深邃,宛如藏着一片无垠的星空,瞬间便将戒律院首座的凌人气势化于无形。
慧寂没有反驳,只是将目光投向迦楼罗,声音平缓地问道:“我且问你,若无此子,黑风寺结局会如何?”
迦楼罗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那尸山血海的画面,他坦然抬头,沉声回答:“回方丈,血流成河,无一幸免。”
慧寂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戒律院首座:“我再问你,若【泣者】脱困,整个西漠的结局,又会如何?”
此言一出,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寒流扫过大殿,连戒律院首座那张愤怒的脸都为之一白。殿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那两个字,是万佛寺万年以来最沉重的枷锁。
最终,慧寂方丈一锤定音,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赤骨教之患,为燃眉之急;【泣者】之封印,为万古之基。陆冥此子,非佛非魔,乃是一个变数。传我法旨:不允其入寺,但在赤骨教威胁未除之前,默许其在寺外区域活动。迦楼罗,此事由你负责监视,不得有误。”
……
黑风寺客院内,一名僧人面无表情地宣读了来自主寺的法旨。
法旨的内容与慧寂方丈所言别无二致,既是驱逐,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有限度保护。
陆冥与沈独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他们被推出了万佛寺的核心棋局,却也因此获得了一个相对自由的身份,成了一枚游离在棋盘之外、却又被棋手默许存在的棋子。
两周后。
陆冥的伤势在药痴‘蛊’留下的“养魂涎”和枯禅长老佛力的双重调理下,已初步稳定。那霸道的尸毒虽未根除,却也被牢牢压制在左肩一隅,不再蔓延。
他们离开了黑风寺,来到一处能远远望见万佛寺主寺的山丘上。
放眼望去,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宏伟的寺庙群落依山而建,金碧辉煌的殿宇在西漠的日光下反射着神圣的光晕,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佛光如巨碗般倒扣,将其笼罩其中。即便相隔数十里,那股庄严、肃穆、慈悲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然而,陆冥望着那极致的光明,心中却没有感到丝毫宁静。恰恰相反,或许是【饕餮战骨】对负面能量的感知格外敏锐,他竟从那片浩瀚的佛光之下,隐隐感受到了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与【泣者】同源的疯狂。
那是一种冷静的、冰冷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怨念。
他收回目光,回头看向身旁的沈独步,以及已经苏醒、但神魂依然虚弱,需要人搀扶的闻人芷。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轻声说道。
“我们等的人,要来了。”
话音未落,远方的风沙之中,一片血色的旌旗,若隐若现。
三足鼎立的死局,于此刻,正式形成。
然而,不等众人做出反应,那片血色旌旗便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陆冥的话音刚落,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片巨大的阴影如乌云般升起,伴随着震天的战鼓声和冲天的魔气,赤骨教的大军,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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