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就是你的道。”
厉恨天的话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陆冥的信念之上。
“在真正的‘果’面前，连‘因’都算不上。”
说完，他便不再看陆冥，仿佛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那双悲悯而漠然的眼睛，重新投向脚下那道不断翻涌的金色光柱。他伸出手，对着那光柱的中心，仿佛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轻轻一招。
嗡——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蜂鸣，自光柱深处响起。
只见一缕微不可查的灰色怨气，被厉恨天硬生生从那亿万佛法镇压的封印中抽出。那灰色怨气扭曲挣扎，其中仿佛蕴含着亿万生灵同时发出的悲泣与哀嚎，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让心志不坚者瞬间疯狂。
灰色怨气在他掌心化作一条细长的锁链，如毒蛇般破空而出，直射陆冥！
陆冥瞳孔骤缩，强忍着右臂粉碎的剧痛，左手猛地抓住一旁的葬渊剑，横剑于胸前格挡。
“铛！”
一声沉闷的撞击，并非金铁交鸣，倒像是湿冷的烂泥砸在了铁板上。那灰色锁链如跗骨之蛆，没有被弹开，反而顺着剑身瞬间缠绕而上，将葬渊剑死死缚住。
下一刻，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绝望、悲伤的情绪洪流，顺着剑柄疯狂涌入陆冥的识海！
刹那间，陆冥仿佛亲身经历了恒沙之数般的死亡与轮回。他是被洪水淹没的村民，是被瘟疫吞噬的婴孩，是被战火焚烧的士兵，是被至亲背叛的孤魂……
无尽的痛苦，无尽的怨恨，无尽的悲伤，潮水般冲刷着他那刚刚淬炼成形的道心。
厉恨天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是操控着锁链，在这空旷的广场上缓缓踱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悲悯，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世间轮回皆苦，生灵不过是罪业的囚徒。
你听，这声音，便是世界的真相。
我非灭世，而是在行最大的功德，为万物解脱。”
他的话语，仿佛成了那无尽痛苦的注脚，带着一种扭曲的真理，诛伐着陆冥的内心。
“住口！”
远处的沈独步目眦欲裂，他猛地一拍储物袋，将身上所有攻击性符篆尽数掷出！火龙咆哮，雷虎奔腾，数十道符篆化作的攻击洪流，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声势浩大地轰向厉恨天。
然而，这足以夷平一座小山的攻击，在靠近厉恨天身前三尺范围时，便诡异地慢了下来。一层无形的力场笼罩着他，所有的火焰、雷光、利刃都被这力场扭曲、拉扯，最终悄无声息地瓦解，化为最原始的灵气消散于空中。
与此同时，闻人芷亦是银牙紧咬，强忍着神魂深处传来的针刺剧痛。她双手结印，属于天机阁的秘术悄然发动，一股无形的精神力如涓涓细流，试图绕过厉恨天的正面，去干扰他对那灰色怨气的操控。
可她的神魂之力刚一探出，厉恨天身上那庞大如星海的精神威压便轰然碾来！
“噗！”
闻人芷的神魂之力如风中残烛，瞬间被碾得粉碎。她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厉恨天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只是加大了对怨气的输出。
那缠绕着陆冥的灰色锁链猛然收紧，爆发出一股巨力，竟将陆冥连人带剑硬生生吊至半空！
无尽的负面情绪冲击着他的神智，肉身的束缚与剧痛消磨着他的体力。陆冥的意识开始阵阵模糊，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肯屈服，不肯沉沦。
厉恨天看着在半空中如风中败叶般挣扎的陆冥，缓缓摇了摇头，眼中的失望之色更浓了。
“看来，言语的慈悲你听不懂。”
“那么，就让你骨子里的本能，来教你何为真理。”
话音落下，厉恨天五指微松，那将陆冥吊在半空的灰色锁链瞬间消散，重新化为一缕怨气，没入下方的金色光柱之中。
失去了支撑，陆冥的身体如破布口袋般重重摔落在地，溅起一圈尘土。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厉恨天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然后，他伸出那根曾轻易碾碎陆冥最强一击的食指，缓缓点向陆冥的眉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危机笼罩了陆冥，他想躲，想挣扎，却发现身体被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手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厉恨天的指尖，停留在了他眉心前一寸之地，并未触碰。
然而，一股比之前灰色锁链更为纯粹、更为恐怖的意念，从他的指尖透出。
那是一种源自【泣者】核心的、代表着终结与虚无的本源之意，精准无比地，直接灌入了陆冥的血脉深处——那沉寂的【饕餮战骨】之中！
一瞬间，陆冥体内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他的【饕餮战骨】仿佛是饿了千年的绝世凶兽，终于嗅到了世间最美味的血食。一股“吞噬一切、终结一切”的原始本能，从他血脉的最深处轰然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用以守护的理智堤坝！
厉恨天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蛊惑，在他耳边响起：“感觉到了吗？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你的骨头，比你的嘴、你的心更诚实。”
“它渴望的不是守护，而是吞噬，是为这充满痛苦的世界带来安宁的‘终结’。”
陆冥的识海中，那些他发誓要守护的面孔——沈独步、闻人芷、迦楼罗，甚至晏紫苏，都开始变得模糊、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吞噬万物的永恒黑暗。
而在那黑暗的尽头，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责任，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平静与满足。
那是力量的诱惑，更是解脱的捷径。
外界，陆冥的双眼不受控制地漫上了一层血色，那赤红的瞳孔深处，渐渐浮现出与厉恨天如出一辙的漠然与悲悯。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股同源的、代表着终结与虚无的恐怖气息。
在他体内，那由迦楼罗佛元与自身魔气构成的脆弱平衡，被这股外力彻底打破，天平毫无悬念地向着魔性的一方，轰然倾斜！
看到陆冥的变化，厉恨天那万古不变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狂热的欣赏与认同，仿佛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完成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没错，就是这样。”他轻声赞叹，语气中带着一丝找到同类的欣慰，“放弃那些无谓的守护，拥抱你的天性。与我一同，成为这个世界的送葬者。”
“这，才是最高的慈悲，最大的功德。”
陆冥眼中的挣扎之色越来越淡，属于他自己的意志，正在被那股源自血脉的原始本能迅速吞噬、同化。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和厉恨天一样，空洞，漠然，又充满了对世间苦难的“怜悯”。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神魂被完全扭曲的瞬间。
他怀中，那枚早已破碎、仅剩一丝微弱气息的父母遗物木坠，忽然散发出了一缕微不可查、却无比温暖的清光。
那光芒没有攻击性，亦无任何威势，只是如一道最坚固的屏障，悄然护住了他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丝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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