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只待他最后的命令。
然而,叶辰最终合上了那份足以调动北境所有资源的预案。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纸页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在为某种未知的命运敲响丧钟。
他不去想那数万人的未来,因为他知道,有些问题,并非靠雷霆手段就能解决。
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那名为“痛忆”的药剂,究竟在人们心中种下了什么。
青阳镇,昔日因靠近梦蚀污染区而死气沉沉的边陲小镇,此刻却人声鼎沸,宛如一场盛大的节日。
数以万计的民众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镇中心的广场上,排起了一条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他们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期待与狂热的表情,伸长脖子望向广场中央高台上那一口口分发药剂的大锅。
药液呈深邃的墨绿色,在阳光下翻滚着诡异的气泡,散发着苦涩刺鼻的气味。
影工亲自主持着仪式,他身穿白色的研究服,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科学布道。
他相信,这能根除迷信的药剂,是理性的光辉,是引领民众走出愚昧的火炬。
叶辰隐在人群的阴影中,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强烈。
他看到一个老者颤抖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痛苦地蜷缩在地,脸上却露出解脱的笑容。
他看到一个青年将药剂涂抹在自己曾被梦蚀能量灼伤的手臂上,任由那剧痛将他刺激得浑身抽搐,口中却喃喃自语着“记住它,永远记住它”。
这不像是一场治疗,更像是一场集体的自残狂欢。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童哭刺破了鼎沸的人声。
叶辰的视线猛然被吸引过去。
不远处,一个面容憔悴的母亲死死按住一个约莫五岁的男童,正将一小瓶药剂强行往他嘴里灌。
“喝下去!快喝下去!”母亲的眼中含着泪,声音却歇斯底里,“让你记住苦!让你记住痛!这样你以后就不会再信那些虚假的烂泥神了!”
男童拼命挣扎,小脸涨得通红,哭喊声被药液堵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他的双手乱抓,双腿乱蹬,恐惧的泪水混着墨绿色的药液从嘴角流下。
就在那药液即将被完全灌入的瞬间,孩子光洁的眉心处,一道微弱的银色纹路骤然闪亮,却又在下一刻黯淡下去,快得如同幻觉。
叶辰的瞳孔在刹那间缩成了针尖!
那银纹……是神性未泯的象征!
这药剂,竟在扼杀一个孩子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再也无法忍受。
身影如一道离弦之箭,瞬间从人群的阴影中爆射而出,几个呼吸间便冲到了那对母子面前。
在母亲错愕的目光中,他一把夺过那只药瓶,手臂猛然挥下!
“砰!”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广场。
墨绿色的药液与玻璃碎片一同砸在冰冷的石阶上,溅开一朵绝望的花。
整个广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
“谁准你们把痛苦当成工具?”叶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怒火,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的目光如刀,扫过那名惊呆的母亲,扫过高台上的影工,扫过广场上成千上万张茫然、惊愕、愤怒的脸。
“我们是为了斩断虚假的信仰,不是为了创造新的枷锁!我们不是在制造一群不怕痛的怪物,是在教导人们,在痛苦面前,依然有敢于直面它的勇气!”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临时审讯室内,月咏指尖的寒气将整个房间都凝上了一层白霜。
她面前的寒镜中,正映照着第三名“异常觉醒者”的识海深处。
镜面扭曲、模糊,最终定格在同一个画面上。
烈火焚城,一个失去了左臂的男人站在冲天的火光中,背影决绝而悲壮。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对他们说:“替我活下去。”
这不是幻觉。
月咏的记忆被瞬间触动,那是“晓”组织早期为了凝聚人心而截取的一段宣传影像,记录了一位前辈在掩护平民撤退时牺牲的最后时刻。
然而,在这些觉醒者的潜意识里,这段影像被扭曲、神化,与梦蚀带来的恐惧、与对救赎的渴望纠缠在一起,最终化作了一个烙印。
月咏缓缓闭上眼,她终于明白了。
那所谓的“神性种子”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它并非控制人心的关键。
真正可怕的,是人心本身。
是人们在绝望中,主动选择去相信,他们需要一个牺牲者,需要一个替他们背负所有痛苦的神。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再无迷惘。
她抓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四个字——“共痛仪式”。
她要的不是用虚假的药物去刺激记忆,而是让所有人在绝对清醒的状态下,去共享一份真实存在过的创伤。
青阳镇的骚乱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爆发。
小南率队抵达时,看到的景象让她遍体生寒。
镇民们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反而自发地拆除了分发药剂的高台,用那些木料在广场中央搭建起了一座简陋的祭坛。
祭坛之上,供奉的不是任何神像,而是一幅用木炭仓促画成的画像。
画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高高举起手臂,砸碎了一只药瓶。
画像旁,用鲜血写着四个大字——慈悲断药。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几名曾受过梦蚀重度污染、刚刚靠“痛忆药剂”压制住精神崩溃的镇民,竟跪在祭坛前,狂热地祈求着:“让我们更痛一点吧!只有更深的痛苦,才能配得上他的牺牲!”
小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果断下令,强行解散了这场病态的集会,并将所有相关的画像全部焚毁。
当晚,她向叶辰发去了一封只有寥寥数语的密报:“他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甚至不在乎痛苦本身……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继续崇拜你。”
废弃的实验室内,影工独自坐在满地狼藉之中。
脚下是破碎的玻璃瓶,墨绿色的药液缓缓流淌,散发着失败的苦涩。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本厚厚的研究日志,那是他毕生的心血。
他曾坚信,科学与理性是破除迷信的唯一利刃,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无情的一击。
他用来“反信仰”的手段,本身就成了新的、更狂热的崇拜素材。
他颤抖着划亮火柴,将那本足以改变北境药剂学格局的日志点燃。
火焰舔舐着纸页,将无数个日夜的公式与理论化为灰烬。
火光映照着他苍白而绝望的脸,他喃喃自语:“如果连‘清醒’本身都能被神化……那唯一的出路,或许就是承认,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完美。”
就在这时,他手边桌案上,一枚“壹之戒”的残片毫无征兆地微微震动起来。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意识,如水银般渗入他的脑海:
“……真正的钥匙……不在于制造痛苦……而在于那个……愿意说出痛的人……还在等待回应……”
三日后,叶辰的身影出现在赤沙城的孤儿院。
这里收容了上百名在兽潮和战乱中失去双亲的孩子,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纯粹的伤痕。
他脱下象征着权力和身份的外袍,露出了布满全身、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
他无视了周围惊恐或好奇的目光,缓缓走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男孩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
“你怕不怕疼?”叶辰的声音很轻,很柔。
男孩抬起头,麻木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他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怕了。”
叶辰却笑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你要怕。因为疼,说明你还活着。”
他牵起男孩冰冷的小手,引导着它,按在了自己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状伤疤上。
“但我可以教你一件事,”他注视着男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下次疼的时候,不要去找神,也不要来找我。你去找那个,愿意坐下来,安安静静听你说‘我好疼’的人。”
当晚,孤儿院一间闲置的屋子外,挂上了一块崭新的木牌。
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宏大的名字,上面只刻着三个字——“共痛屋”。
而在门楣最不起眼的角落,还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这里不说教,只倾听。”
这个小小的举动,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
消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传开,它没有“痛忆药剂”那般轰轰烈烈,却像一道温暖而固执的潜流,在北境冰封的土地下悄然涌动。
有人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无用的妇人之仁;有人满怀戒备,怀疑这是新的骗局。
但更多在漫长黑夜中独自舔舐伤口的人,心中却悄悄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们知道,一种不同于祈求神明、也不同于依赖强者的全新可能,似乎正在地平线下缓缓升起。
寒镜池那终年不起波澜的水面,映照着北境阴沉的天空与无数颗迷茫的人心,仿佛也在静静等待着一场前所未有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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