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辙带来的关于范安的信息，如同在黑暗中擦亮了一根火柴，虽光芒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也让前方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
范平按捺住立刻深究的冲动，他知道，面对范安这样在府中经营多年的老管事，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更危险的关注。
他依旧每日在听雪轩调养，按时服用那些由普通药材精心调配、实则内蕴系统药力的汤剂。
脸色一日好过一日，偶尔在院中散步时，身形也不再显得那般弱不禁风，只是眉宇间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属于久病初愈之人的倦怠。
范思辙依旧是听雪轩的常客，有时带着新搜罗的稀奇玩意，有时只是来蹭点心、吐苦水。
范平耐心扮演着一个温和无害、需要陪伴的兄长，引导着他谈论府内府外的各种琐事，从中筛选着有用的信息。
关于范安的议论，在府中似乎沉寂了下去，仿佛那次的调职只是寻常的人事变动。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藏着激流。
这日清晨，范平刚用完早膳，正准备例行运功，院外却传来一阵不同于往日的、略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低的议论。
“……怎么说走就走？一点风声都没有……”
“听说是老家突然来了急信，老人病重……”
“范安管事可是老爷身边的老人了，这一走，库房那边怕是……”
声音渐远，似乎是两个路过的仆役。
范平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范安走了？
在这个当口？
老家急信？
老人病重？
这理由看似合情合理，但结合之前的疑点，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他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不是偶然。
要么是范安自己嗅到了危险，借故遁走；要么，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再留在府中，甚至不想让他再开口！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接近了真相！
也意味着，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反应极其迅速和果决！
范平心中警铃大作。
范安这一走，看似线索断了，但同时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对方露出更多破绽的机会。
范安离府，必然会与外界接触，无论是真的回乡，还是另有去处，都会留下痕迹。
他需要知道范安是什么时候走的，从哪个门走的，有没有人接应，去了哪个方向！
然而，他困守听雪轩，根本无法亲自去查探。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范思辙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九连环。
“二哥！二哥！你看我新得的宝贝，城南王铁匠打的，据说巧妙无比……”
他献宝似的将九连环递到范平面前。
范平压下心中的急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接过九连环把玩着，赞道：“果然精巧。思辙，你今日来得倒早，没去前院玩耍？”
范思辙一屁股坐下，自己倒了杯水灌下，这才说道：“别提了！前院乱糟糟的，范安管事天没亮就急匆匆离府了，说是老家有急事，我爹还特意准了他三个月的假呢！搞得库房那边一堆事要交接，范福管事忙得脚不沾地，都没空理我。”
天没亮？
急匆匆？
范平心中更笃定了几分。
他故作惊讶：“范安管事走了？倒是突然。我记得他老家是在……京郊南边的范家集？”
“对啊！”
范思辙随口答道，注意力又被九连环吸引，开始埋头拆卸，“说是家里老母亲病重，唉，也是可怜……”
范家集，京郊南边。
范平默默记下。
他看着埋头跟九连环较劲的范思辙，心中迅速盘算。
范思辙心思单纯，让他去刻意打探必然引起怀疑，但若是……
“这九连环确实巧妙，不过要解开，需得静心，寻其规律，急躁不得。”
范平看着范思辙笨拙的动作，轻声指点，“就如同做事，需得章法。便如范安管事此次离府，虽是急事，但想必也已将库房事务与范福管事交接清楚，条理分明，方能不误府中大事。”
他这番话，看似在说九连环和管事交接，实则是在引导范思辙去关注“交接”这个细节。
范思辙头也不抬，嘟囔道：“什么交接清楚！我早上偷偷去库房那边想找范福要新到的湖笔，就听他跟小厮抱怨，说范安走得急，好些个往年的旧账册对都不对不上，钥匙也只交了一部分，剩下的说是放在他城西宅子的书房里了，等他回来再取，真是麻烦！”
城西宅子！
范安在城西还有私宅？
而且钥匙没交全？
范平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无疑是极其重要的信息！
范安仓促离府，却未完全交接，是故意留下线索，还是真的匆忙所致？
那城西宅子里，是否藏着什么他来不及带走或者不想交给府里的东西？
“哦？范安管事在城西还有宅子？倒是会享福。”
范平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可不是嘛！听说不大，但位置不错，值不少银子呢！”
范思辙终于拆开了一个环，兴奋地叫了起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透露了多么关键的信息。
范平笑了笑，继续指点他破解九连环，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范安仓促离府，未完全交接，城西留有私宅……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那宅子里，或许有他需要的东西，也可能是对方留下的陷阱。
无论如何，他必须去探一探！
但如何离开范府？
如何找到那处宅子？如何避开可能存在的监视？
他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范思辙，一个初步的计划开始在脑海中成形。
或许，可以借这位“好弟弟”之手，先弄清楚那宅子的具体位置。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
只是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范府内部的积卷阁，而是府外那处可能藏着秘密，也可能布满危险的城西私宅。
范平将最后一块糕点推到范思辙面前，看着他毫无心机的吃相，眼神深邃。
风波，已然因范安的离去而骤起。
他这条潜藏的鱼，是时候顺着这骤起的暗流，游向更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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