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光,如同吝啬的赌徒,只从庙顶的窟窿里丢下几枚浑浊的硬币,照亮飞扬的尘糜。小马盘坐在倾颓的神像基座旁,那半张焦黄的羊皮纸摊在膝上,上面的星图诡谲,龙纹狞厉。老篾片用枯枝在地上划拉着残缺的卦象,眉头拧成了死结。
“斗柄南指,帝星晦暗……这是乱象。”老篾片嗓音沙哑,如同被风沙磨砺过的石头,“龙蟠紫垣,其首向巽……巽位东南,百里外,唯有前朝裕陵孤悬。这东西……”他指了指羊皮纸,“怎会落到赵德汉手里?他又怎敢私藏?”
小马沉默。指尖抚过羊皮纸上那与弩箭、绸缎同源的龙纹,触感冰凉。师父嘶哑的警告——“别信姓龙的人”——在脑海里尖锐地回响。
“除非,”老篾片瞳孔微缩,压低了声音,几乎被庙外的风声吞没,“这血玺本身,便是前朝遗物……是……某种不该存于今世的东西……”
话音未落。
风停了。
一种极不协调的、轻缓而稳定的脚步声,踏碎了破庙周遭的死寂。每一步的间隔,精准得如同丈量。
小马与老篾片同时抬眼。
那扇歪斜的、仿佛一推就散的庙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推开。动作优雅,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
来人锦衣玉带,手持一柄白玉为骨、细绢为面的折扇。年岁不过三十,面如冠玉,凤眼含星,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站在门口,目光闲适地扫过庙内,掠过神色骤紧的老篾片,最终,如同锁定猎物般,落在小马身上。那目光,温和,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
他身后,默立着四道身影。黑袍,斗笠压得极低,怀抱连鞘长剑。四人如同四尊吸收光线的雕像,无声无息,连呼吸都微不可察,但他们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让庙内残存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锦衣公子微微一笑,扇骨轻敲掌心,发出清脆的“嗒”声。
“野庙藏真龙,陋室栖虎豹。”他开口,声线清朗,带着天然的贵气与距离感,“这位兄台,想必便是近日以一双铁拳,搅动风云,令青龙会烟消云散的小马先生了?”
他语气平和,仿佛偶遇故交,但那“小马先生”的称谓,以及精准道出的根底,却让这破庙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
小马缓缓站起身,动作不见丝毫滞涩。他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对方,那双眼睛如同古井,深不见底。
老篾片下意识地挪动半步,隐隐挡在小马侧前方,干瘦的身体绷紧。
锦衣公子对老篾片的戒备浑若未见,目光依旧停留在小马身上,笑意不减:“鄙姓云,单名一个‘逸’字。路过此地,听闻小马先生义举,心生仰慕,特来一见。”他话语客气,但那“路过”二字,在此刻此地,显得尤为讽刺。
“何事。”小马开口,只有两个字,干脆利落。
云逸扇子轻摇,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小马膝上那半张羊皮纸,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眼中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了然。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收敛了半分笑意,语气多了一丝郑重,“小马先生手中,是否有一物,关乎前朝旧事,形制特异,上有龙纹?”
他问的是“物”,而非特指血玺。但指向,已昭然若揭。
小马眼神微凝。对方不仅知道他的来历,竟似也对血玺之事知之甚详。
“没有。”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云逸也不着恼,反而点了点头:“先生谨慎,理所应当。不过,此物牵连甚广,非同小可。留在先生手中,非但不是机缘,反而是取祸之道,杀身之由。”他顿了顿,观察着小马的反应,继续道,“若先生肯割爱,云某愿以重金相酬,并可保证,先生与此事再无干系,从此海阔天空。”
利诱,带着看似善意的警告。
小马尚未回应,老篾片却忍不住嘶声道:“阁下何人?凭什么保证?”
云逸身后,一名斗笠剑客微微抬头,斗笠阴影下,似有寒芒一闪。云逸却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看着老篾片,淡然道:“老人家,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小马身上,“小马先生,意下如何?”
小马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看似真诚,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摇头。
“不卖。”
云逸脸上的笑容淡去,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用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节奏不变。
“那……若是借呢?”他换了个说法,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只需借观三日,三日后,原物奉还。云某以家族声誉担保。”
“不借。”小马的回答,依旧简洁,斩钉截铁。
空气,瞬间绷紧如满弓之弦。
云逸身后四名剑客,虽未动,但那股冰冷的剑意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锁定小马。庙内残余的灰尘,仿佛都停止了飘落。
老篾片额角渗出冷汗,手死死攥着竹杖。
云逸静静地看了小马片刻,忽然,又笑了。只是这笑容里,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某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可惜了。”他轻叹一声,仿佛真的感到遗憾,“本想与先生交个朋友。既然如此……”
他话音未落,小马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你姓云。”
不是疑问,是陈述。
云逸微微一怔。
小马盯着他,一字一顿:“但你的靴子上,绣的是龙纹。内衬的锦缎,是御用的江宁云锦。还有你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龙涎香气。”
云逸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他下意识地收敛了袖口,遮住了靴侧的细微纹样。
小马向前踏出一步,气势陡然变得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云逸:
“你,或者你背后的人,和那支龙纹弩箭,是什么关系?”
破庙之内,杀机骤起!不再是言语的试探,而是图穷匕见的对峙!
云逸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缓缓合上折扇,玉质的扇骨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裁决生死的令箭。
“看来,是谈不拢了。”他声音冰冷,“那云某,只好自己来取了。”
四名斗笠剑客,拇指同时抵上了剑格。清越的机括声,在死寂的庙宇中,如同催命的音符。
(第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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