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昊的告别仪式，在一处静谧肃穆的墓园礼堂举行。
没有大肆铺张，到场的大多是吴家的至亲与少数挚友，气氛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江阙、白芊芊和林晓晓身着素衣，悄然出现在礼堂角落。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一些轻微的骚动和探究的目光，但吴家人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或指责，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无暇他顾。
礼堂前方，鲜花簇拥着吴天昊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笑容明朗，眼神干净，那是他找回自我后，最真实、最释然的模样。
而这笑容，与此刻躺在鲜花中央、毫无生息的本人，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吴母的状态，让所有熟悉她的人感到心惊。
不过短短几日，她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往日那份精心维持的雍容与强势荡然无存。
头发散乱，眼窝深陷，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
她几乎是被吴父和亲属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她的哭声未曾停歇，那是一种撕心裂肺、完全不顾仪态的悲恸。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她反复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我不该……不该总是逼你……逼你按照我的想法活……我嫌你不够优秀，嫌你给我丢人……我从没问过你……你想要什么……你开不开心……”
她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棺木中儿子冰冷的脸颊，却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只能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有无法忍受的剧痛。“天昊……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你回来骂妈妈打妈妈都行啊……我的儿啊……”
她的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些曾经被她引以为傲的“规矩”和“面子”，此刻都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悔恨的炼狱里。
吴父站在一旁，同样悲痛欲绝，他紧紧握着轮椅的扶手，指节泛白，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
他看着妻子崩溃的模样，看着儿子安详却永隔的遗容，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失去了儿子，妻子也濒临崩溃，这个家，仿佛一夜之间倾覆。
秀芹妈妈也来了，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却已是她最好的黑色衣服。
她没有像吴母那样歇斯底里，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看着照片上她喊了十年的“瓜娃子”，嘴里无声地动着，仿佛在诉说着只有他们母子才懂的悄悄话。
她的痛苦深沉而隐忍，带着一种底层生命面对命运无常时的韧性，但那眼中的悲伤，同样深不见底。
江阙静静地站在角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吴母那被悔恨彻底击垮的模样，看着吴父那强忍却更显悲凉的背影，看着秀芹那无声的泪水和白芊芊、林晓晓通红的眼眶。
他曾俯瞰万古，见证过星辰生灭，文明兴衰。
个体的悲欢离合，在如此宏大的尺度下，似乎渺小如尘。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超然物外，只需专注于寻回力量，守护那个抽象的“存在”概念即可。
但此刻，吴母那锥心刺骨的悔恨哭声，吴父那瞬间佝偻的脊背，秀芹那压抑的悲伤……这些具体而微的、鲜活的痛苦，如同最汹涌的潮水，冲击着他的认知。
守护“存在”，若不能抚平这些具体的伤痛，那守护的意义，又在何处？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心中升起——他必须做些什么。
告别仪式在沉重的哀乐中结束。
吴天昊的遗体被推走，宾客散去，只剩吴父吴母和秀琴在等领吴天昊的骨灰。
吴母的目光无意间与江阙相遇。
那目光中没有了往日的挑剔与强势，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寂和无法言说的痛。
江阙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之上，开始汇聚点点微光——那不是力量的光辉，而是记忆的碎片。
吴天昊童年时在雨中奔跑的笑容，被秀芹紧紧抱在怀中的温暖，第一次学会骑车时的雀跃，还有最后释然坦然的微笑......这些生命的片段在江阙掌中流转，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晕。
“大师！”林晓晓和白芊芊一同惊呼。
就在这时，一只羽毛凌乱的小麻雀恰巧飞过礼堂门口，似乎被这里的悲伤吸引，停在枝头歪头张望。
江阙心念一动，将那承载着吴天昊一生经历的意识流，轻轻引向小麻雀。
麻雀浑身一颤，原本懵懂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沉而哀伤。
它振翅飞起，先是落在秀芹肩头。
沉浸在悲痛中的秀芹并未受惊，只是茫然地看了眼肩头的小鸟。
接着，麻雀飞到泣不成声的吴母面前，在她泪流满面的脸颊旁盘旋。
在众人的目光中，它竟用翅膀轻轻拂过吴母的脸庞，为她拭去泪水。
那动作温柔得不像一只鸟，倒像是一个孩子在笨拙地安慰母亲。
吴母愣住了，连哭泣都暂时停止。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只不寻常的小鸟，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儿子小时候笨拙地为自己擦泪的模样。
江阙缓步上前，摊开右手。
小麻雀立即飞到他的掌心，安静地站立。
“吴夫人，”江阙的声音平静而温和，“若想念天昊，可以对它诉说。它虽不能言语，却能听懂你的心意。”
他又看向一旁的秀芹：“秀芹妈妈也是。”
吴母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只小鸟，又在半空中停住。
她看着麻雀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睛，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哭声里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释然。
“天昊...”她轻声呼唤，麻雀歪了歪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
秀芹也走上前来，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麻雀的羽毛，哽咽着说：“瓜娃子...是你吗...”
麻雀发出轻柔的鸣叫，像是在回应。
这一刻，肃穆的墓园里，悲伤依旧，却多了一丝温暖的慰藉。
江阙看着这一幕，眼神深邃。
他深知这并非复活，吴天昊的灵根已灭，永远不可能再入轮回。
这只是他将那个年轻人留在世间的痕迹，借由一只小鸟暂时承载。
但或许，对生者而言，这份寄托已足够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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