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适火星,初见山茶之苞,其防护面罩内凝薄霜。非为寒也,舱内之温,环控系统稳于廿有二摄氏度,乃其骤屏气,致水汽于有机玻璃成雾耳。
其淡粉之凸,隐于模拟舱恒温架之三层,为蓝紫补光灯所照,若揉皱之胭脂。其枝干较之地之同类,细弱近半,然叶边之齿,倔而锋利,革质之面,映人造漫射光,反较地者更显油亮。
“此乃第七十三代改良株,号‘薮春’。”李砚之之师于通讯频道轻笑曰,“汝祖昔于滇山掘野山茶时,恐未料此物能至火星也。”
陈砚之伸手触培养架之隔离罩,指尖感金属之凉。其祖陈敬山,为植物学家,毕生于山茶事,书房壁悬《山茶谱》,泛黄之宣纸上书“山椿性喜温湿,畏寒暑,忌燥土”。今思之,彼毛笔所圈之生长习性,竟成火星植之棘锁。
一、红壤酸梦
火星基地之土壤改良舱,常飘铁锈之味。陈砚之蹲于混合槽前,见机械臂以玄武岩末、腐殖质代品与酸性调节剂,按三比二比一之比例搅之,显示屏上ph值之线,若挣扎之鱼,良久方落于五点五至六点五之域。
“犹未足也。”其摘手套,以指尖捻一撮改良土。土粒于指缝碎,带火星特之红,然无地之红壤黏腻湿润之感。山茶所需之酸性土,于斯为氧化铁裹之星球,直若奢幻。
三年前其初至基地,首批试种之山茶根皆成褐丝。于解剖镜下,其根须若失诸活力,根尖之毛蜷聚,不能吸水。后知,火星土中氯酸盐过甚,坏根之细胞膜,虽调为酸性亦无效。
“以螯合剂可也。”李砚之之声自后至,手捧透明培养皿,内浸数枚山茶子,“第七十三代之种皮,已为基因编辑,能泌天然螯合之质,试混于基质中。”
陈砚之视其种,壳有奇金属光。此乃其团队七年之功——植拟南芥耐盐基因段于山茶胚,又除对高氯境敏之受体蛋白。种榨之油,早无食用之值,然萌时能成膜,若为幼苗着隐形之护衣。
其忆祖遗之山茶油,玻璃罐有泛黄之签:“滇山茶籽,霜降后采。”幼时,常窃以抹手,祖见之不怒,唯言山茶全身皆宝,种可榨油,瓣能止血,即落之老叶埋于土,亦能肥壤。
“惜哉,”陈砚之向通讯器低语,“此间使落叶腐之微生物,亦须人工培养。”
改良土入种植槽时,陈砚之特依祖法,于底铺碎陶片。非为排水——火星重力仅为地之百分之三十八,余水渗速更疾——乃其常觉,植物亦需熟之仪式。犹祖昔移野山茶,必于根裹原生地之红泥。
二、花期沙暴
火星之沙尘暴,较预报早四十七时。
警报响时,陈砚之方为“薮春”授粉。以消毒羊毫笔轻扫雄蕊,淡黄花粉簌簌落于瓷盘,如撒碎金。此株之瓣为重瓣,粉瓣层叠裹雌蕊,于补光灯下泛柔泽,较地之品种更显丰腴。
忽,整种植舱剧震。蓝紫补光灯闪烁,恒温系统发刺耳警报,屏幕气压值骤跌。陈砚之奔而按培养架,然目见“薮春”之花枝为气流掀斜,顶苞撞隔离罩,粉瓣边缘顿染深色。
“急闭!”李砚之之声于通讯器中劈啪作响,“沙尘暴风速达一百八十公里每时,外太阳能板失效,备用电源仅能维基础环控!”
陈砚之见屏幕温度线跌破十五摄氏度,心忧。山茶忌严寒,此乃祖于《山茶谱》以红笔圈之要。其扯保温毯覆于种植槽,指于控制面板疾作,以余电先供恒温模块。
暗中,唯应急灯之红光闪。陈砚之摸隔离罩之锁扣,开缝伸手入,指尖触“薮春”之叶——较常时凉甚,叶缘之齿硌指腹生疼。其忽忆祖言,山茶于冬末开花,若遇寒流,瓣如冻胭脂,看似娇艳,然内细胞早坏死。
“尚有几时?”其向通讯器呼,声于空舱回荡。
“备用电源预计维七十二时。”李砚之之声带杂音,“然温控至多撑四十八时。”
陈砚之脱厚重防护服外套,裹种植槽之恒温装置。羊毛衬之温透布而入,其感己体温渐被吸。应急灯之红光落于“薮春”之苞,其粉于血色光晕中,竟显诡之鲜活,若严寒中奋展之生命号。
沙尘暴最烈时,种植舱之玻璃舷窗外皆昏黄。陈砚之倚种植槽盹,梦祖之山茶园。暮冬雨丝斜织,老茶树之枝挂冰晶,粉瓣凝水珠,于微曦中亮若碎星。祖戴竹编斗笠,以毛笔于《山茶谱》添字:“冬花最耐久,雪压霜欺仍故我。”
三、止血之花
第四十五时,“薮春”首瓣落。
陈砚之为传感器警报所惊。其瓣落于保温毯,粉色已褪为灰白,边缘卷若枯叶。其颤手摸苞,见外层之瓣皆失水,轻触即碎。
“温降至十摄氏度矣。”李砚之之声带疲,“外沙尘暴渐弱,然太阳能板损甚,一时难复供电。”
陈砚之视屏幕生理监测之数,“薮春”叶绿素量渐降,根系活性仅余正常值之百分之三十七。其忽忆药用之栏——祖曾以山茶花之瓣煮水,为流鼻血之其止血,言此花性敛,能固气血。
今,此火星之山茶,正以己瓣,为斯荒星止血。
其谨拾枯瓣,置玻璃培养皿。于应急灯红光中,瓣纹清晰,若风干之血管图。陈砚之忽笑,祖若知,其珍之山茶不仅能于火星开花,或能救急——基地止血药剂上月已尽。
“侦测新生命信号。”控制面板突示。
陈砚之近之,屏幕显根系实时之像。于原褐根须端,竟出数缕乳白新根,如细弱银丝,正探向改良土深处。其生长之速缓而难见,然有倔劲,似欲于斯红壤中,硬辟生路。
第七十二时,沙尘暴散。
初阳透修复之舷窗入种植舱时,陈砚之正为“薮春”换营养液。补光灯复亮,蓝紫光照于瓣,经沙尘暴之苞竟缓舒。粉瓣层展,虽较预期小近三分之一,边缘带冻伤焦痕,然于火星之阳下,显惊心动魄之美。
“成矣。”李砚之之声带咽。
陈砚之未言,摘防护手套,轻触花瓣。柔质带微凉湿润,基部连生之瓣合若精缝之绸。其忽忆祖临殁,令家人葬其骨灰于最老山茶树下。“使吾伴之,”老人气微,“观来岁花开。”
今,其于火星,见山茶于红壤绽放。
四、种之归处
“薮春”结种时,陈砚之方作培育之报。
数颗深褐之种,藏于枯萼,较地之品种小近半,壳坚甚。陈砚之以镊子谨夹出,置显微镜下观之,见种皮满布密纹,若微型火星图。
“可榨油矣。”李砚之于屏彼端比胜利之姿,“食品部言,此批山茶油可作应急储备粮之添加剂,补不饱和脂肪酸。”
然陈砚之取三粒种置密封袋。其忆祖书房之山茶油罐,忆签上“霜降后采”之字。于火星,无霜降,无四季,时皆依地之历法强分,然此诸种中,藏跨行星之忆。
种植仓扩建施工进行。新培养架上,第七十四代山茶幼苗已出土,其叶更窄,根系更盛,基因序列有对火星重力适应之码。陈砚之立培养架前,视嫩绿幼苗于人造光下舒展,忽觉其似祖昔于滇西深山得之野生山茶——瘦小而有不屈之劲。
其置种袋于个人储物柜,旁为祖遗之《山茶谱》。电子阅读器屏上,老人毛笔所书批注明晰:“山椿者,虽名带春,却抗冬寒。其性韧,非沃土亦能生。”
通讯器忽亮,乃基地广播。“注意,首批火星移民将于下月至,居住区绿化工程启,请植物培育中心供宜观赏植物之单。”
陈砚之视恒温培养架,“薮春”花期已毕,枝干又发新芽。其调第七十四代山茶生长之数,于观赏植物单郑重书:“山茶,别称薮春、山椿。花期:火星标准时冬末春初。备注:喜温,耐旱,宜半阴。”
提交单之瞬,其若见无数红星之上,皆有粉花绽放。其瓣或较地之同类更薄,花期或因境而变,然于诸火星之春,皆坚展,如祖言:“雪压霜欺仍故我。”
陈砚之至舷窗,外为赭红荒原,远之环形山于夕阳下投长影。其忆地之山茶,于冬末冷雨中绽,瓣凝水珠,若人误翻胭脂盒。而于此,于斯为阳炙、为寒吹之土上,山茶正以异态,书己之春。
或久后,有生于火星之童问,此花何名山椿。彼时陈砚之或翻《山茶谱》,指祖之批注曰,以其自地之深山来,携春之名,却能于火星之寒中,开较春更倔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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