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阴山脚下的雀影
北魏太和十七年的霜降,敕勒部的牧人蹲在覆雪的坡地上,指尖捏起一束带着褐穗的野草。这些丛生的谷物比粟米更耐寒,穗粒裹在纤细的芒刺里,像无数只收拢翅膀的雀鸟,在寒风里抖落细碎的雪沫。他将谷穗塞进羊皮袋,袋底的羊油浸润着谷壳,透出淡淡的坚果香气。
那年冬天,漠北遭遇白灾,羊群冻死了大半。牧人看着铜釜里煮得发涨的麦粒,忽然想起部落萨满的话——狼山深处有种,煮汁饮之可耐饥寒,止虚汗。他舀起一碗递给发烧的幼子,那孩子盗汗浸透的羊毛毡,竟在三日后干爽了些,夜里蜷缩的身子也舒展了,睫毛上结的霜花里,沾着谷物的碎屑。
开春后,牧人在帐篷附近的向阳坡播下了雀麦种。幼苗钻出冻土时带着紫晕,在羊群啃食不到的石缝里长得格外繁茂。孝文帝派来的使者见这野草般的谷物能在沙砾中扎根,便用丝绸换了半袋种子带回平城,据说要在云中郡的军屯试种——那些守边的士兵,或许正需要这种耐贫瘠的作物来抵御风寒。
铜釜在篝火上沸腾时,牧人总爱往里面掺些马奶。雀麦的微甘混着奶脂的醇厚,在寒夜里凝成温暖的旋涡。他看着妻儿捧着木碗的样子,忽然觉得这谷物像极了草原上的人,外表纤弱却骨子里坚韧,把风雪的滋养都藏进了沉甸甸的穗粒里。
二、汴京药肆的麦粉
崇宁三年的梅雨,汴京的惠民药局里飘着草药与谷物的混合气息。坐堂的大夫正用戥子称雀麦粉,旁边的瓷碗里,麦粉与蜂蜜正被调成糊状。穿绿袍的小吏捂着胸口进来,说连日整理奏章,夜里总心悸盗汗,锦袍里的中衣能拧出水来。
用这燕麦粉与牛奶同煮,每日辰时服用。大夫递过药包,指尖沾着的麦粉泛着浅褐。小吏认得这谷物——去年出使辽国时,燕京的驿馆曾用熬粥招待,那带着奶香的稠粥滑入喉咙时,连日赶路的疲惫竟消了大半,握着笔的手也稳了,写回的奏章里,字里行间少了往日的浮躁。
药肆后院的晒场上,燕麦穗堆成了小山。药工们正用连枷拍打穗子,脱壳的麦粒在竹匾里滚动,像无数颗褐色的珍珠。老大夫看着这些谷粒,忽然想起年轻时在西北见到的景象:党项人将燕麦与酥油混合,捏成硬块随身携带,说是能定心神,在风沙里骑射时不易眩晕。他在《证类本草》的空白处写下:雀麦,性温,补而不燥,利而不峻,西北之嘉谷也。
三、大都驿站的麦粥
至元二十八年的深秋,大都的驿站里飘着马奶与谷物的香气。驿卒将蒸熟的燕麦倒进陶瓮,拌入鲜奶时,乳白的浆液裹着褐色的麦粒,像暮色里散落的星子。他用木勺搅动的声响,混着信使马蹄的嘚嘚声,在青砖地缝里漾开暖意。
那年冬天,运河结冰,南来的漕船滞留半途。许多驿卒因风寒病倒,腹泻不止,腰腹坠胀得直不起身。驿站的老驿丞想起西域的法子,将燕麦炒至焦黄,磨粉后与羊肉汤同煮。一个来自河西走廊的驿卒说,喝了这稠粥后,腹中的绞痛渐渐平息,虚汗也收了,能扛着公文包在雪地里跑上两里地,呼出的白气里,带着麦香与奶香的混合气息。
开春后,驿站开始储备新收的燕麦。驿丞特意留了些带壳的麦粒,说是要给隔壁波斯商人送去。那商人因水土不服,整日焦躁不安,用燕麦与牛奶熬的粥喝了半月,竟能在棋盘前坐定,与驿丞对弈时,落子的手也少了往日的颤抖。这燕麦性子温,老驿丞用木勺舀起发酵的奶粥,却温得有筋骨,能把心神里的燥气都捋顺了。
四、扬州盐商的麦酪
乾隆四十六年的伏天,扬州的盐商宅邸里,厨子正用银锅熬制燕麦酪。乳白的浆液在文火上泛起细密的泡沫,褐色的麦粒悬浮其中,像浸在玉液里的琥珀。穿绸衫的主人用银匙轻轻搅动,麦香混着奶脂的香气漫过冰镇的琉璃窗,与窗外的蝉鸣融成一片慵懒的夏意。
那年夏天,江南遭遇暑涝,许多人湿热缠身,食欲不振。盐商家的账房先生因连日核对账目,心烦气躁得夜不能寐,手心的汗能浸湿算盘珠子。厨子给他端来冰镇的燕麦酪,说这是从传教士那里学来的法子,燕麦性温,牛奶滋阴,最能安抚心神。先生舀起一勺,凉意顺着喉咙淌下时,烦躁的心绪竟像被熨平的丝绸,渐渐舒展了,夜里终于能在账本上写下工整的字迹。
中秋前夕,盐商派人往苏州府送了两箱燕麦。收礼的是位退隐的老尚书,因年事已高,常觉气短乏力,稍一活动就虚汗淋漓。尚书的公子用燕麦与杏仁同磨,调成糊状给父亲服用,月余后,老人竟能在花园里散步半个时辰,握着书卷的手也稳了,鬓角的汗巾换得比往常稀疏了些。
五、沪上洋行的麦粥
民国十九年的惊蛰,上海霞飞路的洋房里,壁炉的火光映红了银质的餐具。俄国主妇正将燕麦片倒进骨瓷碗,滚烫的牛奶冲下去时,褐色的麦粒渐渐膨胀,在奶泡里浮浮沉沉,像落在雪地上的雀鸟。穿西装的先生拿起银匙,忽然想起幼时在北平老宅,母亲用铜锅熬的燕麦粥,粗瓷碗里的麦香比这银碗里的更醇厚。
先生在洋行做买办,近来为股市波动心烦意乱,夜里盗汗浸湿的衬衫能拧出水来。家里的老仆用乡下带来的燕麦,给他熬了加牛奶的稠粥,说这是祖上传的安神方子。喝了半月后,他竟能在股市暴跌的日子里稳住心神,签下合同时,笔尖的颤抖比往常轻了,公文包里的燕麦饼干,成了比安眠药更可靠的慰藉。
初夏的霞飞路上,俄国面包房开始售卖燕麦面包。刚出炉的面包散发着麦香与奶香,穿旗袍的太太们驻足购买,说这西洋麦清肠养胃。有个在报社当编辑的年轻人,总因熬夜写稿而便秘,吃了燕麦面包后,竟能在清晨准时起床,看着晨光里的面包屑,忽然觉得这来自异域的谷物,竟与故乡的小米有着相似的温柔,把土地的力量都藏进了发酵的麦香里。
六、北平协和的麦饮
民国三十六年的深秋,北平协和医院的诊室里,周医生正对着病历皱眉。纸上记载的神经衰弱几个字格外刺眼,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起母亲早上塞给他的燕麦粉。保温桶里的牛奶燕麦还冒着热气,褐色的麦粒沉在桶底,像无数颗沉静的星辰。
候诊的教授近来总心悸失眠,西洋药吃了不少,却总觉得心神不宁。周医生想起在医学院学到的知识,燕麦中的膳食纤维能调节神经,便建议他每日用牛奶煮燕麦。教授半信半疑地尝试了,半月后复诊时说,夜里终于能睡上四五个时辰,盗汗的被褥也干爽了,握着钢笔的手,在写讲义时稳了许多。
周末的菜市场,周医生在杂粮摊前停住脚。摊主正用木勺舀起燕麦,麦粒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与记忆里母亲铜锅里的一模一样。他买了两斤,又捎带了些鲜牛奶,想起那个焦虑的学生,或许该告诉她,有些古老的治愈力,就藏在谷物与乳汁的交融里,比任何药方都更贴近生命的本真。
暮色中的四合院,煤炉上的奶锅咕嘟作响。周医生看着燕麦在牛奶里慢慢舒展,忽然明白为何《本草纲目》里称燕麦为——这些穿越了草原与都市的谷物,像无数只衔着温暖的雀鸟,把风雪的坚韧、奶香的醇厚,都酿成了安抚心神的力量。就像此刻,窗外的鸽哨声里,奶粥的香气漫过书桌,把乱世的浮躁都泡得柔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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