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汤
道光年间的佛山镇,暮冬的晨雾总带着珠江口的咸腥。陈记当铺的掌柜陈守业坐在账房里,指尖捻着枚成色不足的银角子,听着街对面药铺伙计的吆喝声,忽然觉得后颈的汗顺着棉袍领子往下滑——昨夜又是那般,刚沾着床榻便慌了神,如今连面对账册上的二字都觉得刺目。
东家,张郎中让人送汤来了。伙计阿宝来掀门帘时,木托盘上的瓦罐还冒着白汽,陶盖一揭,股混着药香与肉香的热气漫开来。汤色澄亮如琥珀,龙骨在罐底若隐若现,两只海马蜷着身子卧在胡萝卜块旁,像被水定格的银灰色闪电。
陈守业捏着账本的手紧了紧。自打三年前那场台风里救起落水的客商,他便落下这毛病。起初只当是受了寒,找了无数郎中开方,鹿茸、人参吃了不少,反倒添了心烦盗汗的症候。直到上月遇见游方的张郎中,搭脉时捻着胡须说:不是阳虚,是肾精亏了,得用些能的东西。
瓦罐里的汤炖得极透,龙骨是选的猪脊骨,敲碎后泡了整夜去血沫,炖得骨髓都融进汤里,舀起一勺,唇齿间先尝到醇厚的骨香。海马是从暹罗国运来的干货,张郎中说要选成对的,泡发后与龙骨同炖,那点海腥味竟被胡萝卜的清甜中和了,只余下淡淡的咸鲜。阿福往他碗里撒了点盐,又添了少许味精、鸡精,说这是张郎中特意交代的,味要淡,才能显出食材的真味。
张郎中说,这汤得用砂罐在炭炉上炖足三个时辰。阿宝见他发怔,便在一旁搭话,龙骨要二百二十克,不多不少正好承托肾气;海马两只,取阴阳相济的意思;胡萝卜五十克,既能去腥味,又能补气血。他忽然压低声音,前日我去送药材,见郎中正在晒海马,说这东西能兴阳道,固精气,最合东家的症候。
陈守业的耳根微微发烫。他想起年轻时听船工说过,跑南洋的水手们常带海马干,说是在海上颠簸久了,靠这个能稳住身子。只是那时只当是市井闲话,如今喝着这汤,竟觉得一股暖意从丹田慢慢散开,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让连日来的倦怠都轻了几分。
汤里的胡萝卜炖得软烂,咬开时流出甜甜的汁水,倒让药膳的腥气淡了许多。陈守业忽然想起张郎中诊脉时说的话:肾就像装水的陶罐,若罐底有缝(肾精不固),就算天天加水(补阳)也存不住。得先把缝隙补好(固涩),再慢慢添水才管用。龙骨补骨生髓,如同修补陶罐的泥;海马收涩固精,恰似堵住缝隙的木塞;胡萝卜调和气血,好比往罐里添的清水——这般想来,倒比那些堆砌名贵药材的方子更有道理。
连着喝了半月汤,陈守业发现夜里睡得安稳了。有次起夜时摸了摸腰,竟不似往日那般空落落的,晨起对着铜镜,见眼下的青黑淡了些,连算账时的精神头都足了。阿宝打趣说:东家近来翻账本的力气都大了,前日那枚假银角子,您一捏就知成色不对。
这日张郎中亲自上门,背着个药箱站在当铺柜台前。陈守业要付诊金,他却摆摆手:再炖十日汤便可停药,只是往后要记得,亥时(晚上九点)前须得安歇,不可再熬夜算账。他指着药箱里的海马说,这东西虽好,却不如二字管用。
陈守业望着窗外的珠江,晨雾里的船帆像被洗过的棉絮。他忽然明白,这世间的补养,从不在猛药奇材里,而在顺应天性的调和中。就像这龙骨海马汤,用最朴素的食材补着最根本的元气,让那颗被世事扰得虚浮的心,慢慢回到安稳的境地。后来他把这方子抄给了相熟的商号掌柜,说:男人的身子,就像船要龙骨稳,帆要根基牢,急不来,得慢慢养。
那年除夕,陈守业在院子里支起炭炉,亲手炖了锅龙骨海马汤。阿宝蹲在一旁添炭,见汤沸起的白汽里映着红灯笼,笑着说:东家,这汤炖得比张郎中还香呢。陈守业望着砂罐里浮沉的海马,忽然觉得,所谓养生,不过是让身子像这锅汤,在慢火细熬里,慢慢找回本该有的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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