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双汤记
鱼肚川弓汤
光绪年间的开封府,暮秋的风总裹着黄河滩的沙砾。李修文坐在书房的圈椅里,指尖捏着支狼毫,额头抵着冷硬的砚台——偏头疼又犯了,左边太阳穴像被钝刀子割着,连看竹简上的字都觉得眼晕。管家福伯端着铜盆进来,青瓷碗里的汤泛着琥珀色,鱼肚在汤中浮沉如半透明的玉,川芎的碎末像撒了把深褐色的星子,葱白段斜斜卧着,倒添了几分生气。
老爷,这是后厨炖的鱼肚川弓汤。福伯把碗搁在砚台旁,铜盆里的热水正温着汤碗,昨日请的周郎中说,您这是气郁血滞,得用些能的东西。
李修文抬眼时,鬓角的青筋还在跳。他是开封府的账房先生,去年替巡抚衙门核算黄河防汛账册,连熬了三月夜,落下这头疼的毛病。起初是遇着阴雨天才疼,后来竟成了家常便饭,疼得厉害时,连握着算盘的力气都没有。太医院的方子用了不少,天麻、钩藤吃了一堆,反倒添了恶心的症候。此刻喝着汤,川芎的辛香混着鱼肚的醇厚,竟让太阳穴的钝痛轻了些。
鱼肚是从江南运来的黄鱼肚,泡发后涨得像块白玉,炖得软糯却不失韧劲,嚼起来带着淡淡的海味;川芎用了足足一百五十克,周郎中说这分量才能冲破郁结,只是气味浓烈,多亏了二十五克葱白和十克黄酒去味;清汤是用老母鸡吊的,撇尽浮油,倒让药膳的药味淡了许多。福伯往汤里撒了点盐和味精,又淋了勺熟猪油,说这是周郎中特意交代的,油能引药入经脉。
周郎中说,这汤得用瓦罐在炭火上煨足两个时辰。福伯替他揉着太阳穴,鱼肚要泡三天三夜,换七遍水才去得尽腥味;川芎得用黄酒润过再炒,说这样能引血上行;葱白要带须,取其的意思。他忽然压低声音,前日我去药铺抓药,见周郎中正在炮制药材,说老爷这头疼是经脉像打了结的绳子,川芎是解绳的手,鱼肚是补绳的线
李修文的指尖在碗沿摩挲。他想起年轻时在江南游学,见船工们头疼了,便用川芎泡黄酒喝,说是江风吹多了,靠这个能把寒气逼出去。只是那时只当是土方子,如今喝着这汤,竟觉得一股暖意从脖颈慢慢爬到头顶,让打结似的血管都舒展了些。
连喝了十日汤,李修文发现晨起算账时,太阳穴不似往日那般发紧了。有次核算漕运账册,竟能连着拨三个时辰算盘,傍晚时抬头看窗,见夕阳把账本染成金红色,才惊觉整日都没犯头疼。福伯打趣说:老爷近来拨算盘的声音都脆了,前日那笔错账,您一听珠子响就知哪里不对。
这日周郎中复诊,摸着脉案说:再喝五日便可停药,只是往后算账时,每隔一个时辰得起身走走。他指着窗外的老槐树,经脉就像树的枝桠,总憋着不动,难免会打结。
李修文望着汤碗里的川芎碎末,忽然明白这汤的妙处——川芎活血如疏浚河道,鱼肚滋养似补充水源,葱白黄酒散寒像春日融冰,竟是把与揉在了一处。后来他把这方子抄给了相熟的账房先生,说:咱们这行,脑子得转,经脉也得活,不然再好的算盘也记不住数。
远志锁阳乌鸡汤
同是这年冬初,洛阳城的雪落得绵密。绸缎庄的少奶奶沈玉薇坐在镜前,用银簪挑着灯花,镜中映出的眼窝青得像被墨染过。丫鬟晚晴端着食盒进来,紫砂罐里的汤冒着热气,乌鸡肉在汤里泛着深褐色,红枣浮在水面,远志的细根像游丝般缠在药材间。
少奶奶,这是张嬷嬷炖的远志锁阳乌鸡汤。晚晴把汤碗递过来,自打上月老爷去西安采买绸缎,您就夜夜睁着眼睛到天明,再这么熬下去,眼瞅着要出毛病了。
沈玉薇执勺的手微微发颤。她自小胆子小,老爷走后,夜里总听见院里的石榴树响,以为是贼,握着剪刀坐到天明。郎中说是心肾不交,开了安神的方子,药汤苦得她舌根发麻,倒不如这碗汤来得温润。乌鸡是本地散养的,肉质紧实,炖得酥烂却不柴,嚼起来带着淡淡的药香;锁阳十五克,是从宁夏运来的干货,切片后炖得半透明;远志十克,带着点微苦,却被熟地黄的甜、党参的甘中和了;六枚红枣炖得发胀,茯苓、甘草融在汤里,只余下清润的甜。
张嬷嬷说,这汤得用砂锅在煤炉上慢炖。晚晴替她掖了掖披风,锁阳得用酒润过再蒸,说这样能补肾阳;远志要去心,不然会令人烦躁;熟地黄、党参、茯苓、甘草各十克,说是四君配熟地,能补气血她忽然凑近了说,前日我听见张嬷嬷跟厨房说,这汤是给心添柴,给肾添水,心肾着了火,自然能睡安稳。
沈玉薇喝着汤,忽然想起出嫁前母亲说的话:女子的眠,全看心肾。心像烛火,肾像灯油,灯油足了,烛火才能稳。锁阳补的是灯油,远志安的是烛火,熟地黄、党参添的是灯芯,这般想来,倒比那些只知用安神药的方子更贴心。
这夜她竟睡得沉。醒来时天已微亮,窗纸上印着雪光,摸了摸鬓角,竟没像往日那般汗湿。晚晴进来伺候时,见她眼窝的青黑淡了些,笑着说:少奶奶昨夜翻了个身,我还以为醒了,谁知是睡得安稳了。
连喝半月汤,沈玉薇发现夜里不再怕声响了。有次起夜,见院里的石榴树被雪压弯了枝,竟笑着跟晚晴说:这树倒像个弯腰作揖的老神仙。张嬷嬷听了,说:心稳了,看什么都顺眼了。
腊月里老爷回来,见妻子面色红润,笑着说:我在西安还惦记着你睡不着,看来家里的汤比什么安神香都管用。沈玉薇端出刚炖好的汤,说:这汤得两个人喝才好,你在外面跑了一月,也该补补。
炉火上的砂锅咕嘟作响,汤香混着雪的清冽漫开来。沈玉薇望着锅里浮沉的药材,忽然觉得这世间的养生,原是和过日子一般——鱼肚川弓汤治的是,得用猛劲疏通;远志锁阳乌鸡汤调的是,要慢慢温补。就像这冬夜的炉火,太旺了会烧干,太弱了会冻着,得恰到好处,才能暖得长久。
那年除夕,李修文和沈玉薇竟在开封府的庙会偶遇。彼时李修文正陪着孙子卖糖人,面色红润;沈玉薇跟着老爷挑年画,眼波流转间不见倦意。两人擦肩而过时,仿佛都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那香气混着年节的甜,像把人间的草木深情,都融在了一碗温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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