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里的独居者
俞晓晨把最后一份报表发送到指定邮箱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写字楼的灯光像一片悬浮的星海,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细长的阴影。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东西,而是维持着握鼠标的姿势,指尖泛白,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时间。
“俞姐,下班啦?要不要一起去吃新开的那家日料?”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小林探过头来,脸上带着刚入职的热情。
俞晓晨像是被突然惊醒的兔子,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迅速低下头,整理着桌面上并不凌乱的文件,声音细若蚊蚋:“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小林的笑容僵了一下,讪讪地应了声“好”,转身和其他同事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俞晓晨一个人,键盘敲击声消失后,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跳动。
这是俞晓晨在这家互联网公司工作的第五年。她是部门里公认的“隐形人”,业务能力出色,经手的项目从未出过差错,但永远独来独往。公司团建她永远找借口缺席,部门聚餐她总是提前离场,就连日常的工作沟通,她也尽量选择文字消息,避免面对面交流。
没人知道,这位看似高冷的俞姐,其实是被抑郁症和社交恐惧牢牢困住的囚徒。
回到位于二十楼的公寓,俞晓晨第一件事就是反锁房门,然后将所有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她踢掉高跟鞋,瘫倒在沙发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刚才小林的搭话让她至今心有余悸,那种被注视、被期待回应的感觉,就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的皮肤,让她呼吸困难,浑身发冷。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三年。最初只是对社交感到疲惫,后来发展到只要一想到要和陌生人说话,就会出现心慌、手抖、失眠的症状。她不敢去看医生,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靠着加班和独处来麻痹自己。工作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因为在处理数据和报表时,她不需要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只需要和冰冷的数字打交道,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叮咚——”门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公寓里的死寂。俞晓晨吓得一哆嗦,蜷缩在沙发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她不敢去开门,甚至不敢出声,直到门铃响了三遍,又传来了敲门声,她才认出那是表弟石尊主的声音。
“表姐,我知道你在家,开门。”石尊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俞晓晨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慢吞吞地走到门边,通过猫眼确认是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
石尊主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俞晓晨,还有客厅里堆积如山的外卖盒和空饮料瓶。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心疼和无奈:“表姐,你又这样。”
石尊主是俞晓晨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也是唯一知道她病情的人。作为一家创业公司的老板,他常年四处奔波,却始终没有忘记这个独居的表姐。他曾多次劝俞晓晨辞职休养,或者至少去看医生,但都被她拒绝了。
“我没事。”俞晓晨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石尊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我托朋友联系到了一位以色列的心理学专家,dr. cohen,他在抑郁症和社交恐惧领域特别有名,下周就会来国内,我已经帮你预约了面诊。”
俞晓晨的身体瞬间绷紧了,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我不去。”
“表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石尊主提高了声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除了工作就是待在这个小黑屋里,你才三十五岁,难道要一辈子这样过吗?dr. cohen的治疗方案很有效,很多患者都康复了,你就试试,行不行?”
看着表弟焦急的眼神,俞晓晨的心里泛起一丝愧疚。她知道石尊主是为了她好,这些年来,他为她操了不少心。她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面诊的那天,石尊主亲自开车送俞晓晨去了酒店的套房。dr. cohen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神温和,说话时带着淡淡的以色列口音。他详细地询问了俞晓晨的症状、病史,还有她的成长经历。
俞晓晨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头一直低着,几乎不敢看对方。面对dr. cohen的问题,她要么含糊其辞,要么干脆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应该配合,应该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但每次话到嘴边,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
“俞女士,你能告诉我,第一次感到社交恐惧是什么时候吗?”dr. cohen耐心地引导着她。
俞晓晨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脑海里闪过多年前的画面。那是她刚入职的时候,在一次部门会议上,她因为紧张,把准备好的汇报稿说得一塌糊涂,台下传来了窃笑声,领导的眼神里也充满了不满。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在公开场合发言,甚至害怕和同事对视。
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记得了。”
dr. cohen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给她制定了一套治疗方案:每周进行一次认知行为治疗,配合药物治疗,同时要求她每天进行半小时的社交练习,比如和邻居打招呼,或者在便利店和店员多聊一句话。
“俞女士,治疗的关键在于你的配合。”dr. cohen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必须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恐惧,而不是逃避它。”
俞晓晨表面上答应了,但心里却充满了抗拒。她觉得那些治疗方案根本没用,她也做不到和陌生人主动交流。回到家后,她把dr. cohen开的药扔在了抽屉里,至于社交练习,更是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接下来的几周,俞晓晨依然按时去参加治疗,但每次都像完成任务一样,对dr. cohen的提问敷衍了事,也从不提及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dr. cohen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俞女士,你并没有真正配合治疗。”在一次面诊中,他严肃地说,“如果你一直这样封闭自己,拒绝面对问题,那么再好的治疗方案也无法帮助你。”
俞晓晨低着头,沉默不语。她知道dr. cohen说的是对的,但她就是无法迈出那一步。社交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旦靠近,就会被吞噬。
石尊主很快就得知了治疗没有效果的消息。他再次来到俞晓晨的公寓,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既生气又心疼:“表姐,你到底在想什么?dr. cohen是那么好的专家,你为什么不配合他?”
“我做不到。”俞晓晨的声音带着哭腔,“每次想到要和陌生人说话,我就觉得很害怕,我怕他们会嘲笑我,怕我会说错话,我真的做不到。”
“可是你这样下去,永远都好不了!”石尊主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表姐,我知道这很难,但你不能一直躲着。你想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大学的时候,还主动报名参加辩论赛,那时候的你多勇敢啊。”
提到大学时光,俞晓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是啊,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她活泼开朗,喜欢和人交流,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可自从那次会议上的失误后,一切都变了。她开始变得自卑、敏感,害怕被别人关注,最终一步步陷入了抑郁症的泥潭。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俞晓晨低声说。
“不,你还是你。”石尊主坚定地说,“你只是暂时被恐惧困住了。表姐,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也再给dr. cohen一次机会,好不好?试着去配合他,哪怕只是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
俞晓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石尊主看着她,也不再劝说,只是留下了一些水果和生活用品,就离开了。
那天晚上,俞晓晨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想了很多。她想起了石尊主焦急的眼神,想起了dr. cohen温和的鼓励,也想起了以前那个勇敢快乐的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想一辈子都被关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不想永远活在恐惧和孤独中。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dr. cohen开的药,按照说明书服了一片。然后,她打开了电脑,在备忘录里写下了一句话:明天,试着和便利店的店员说一声谢谢。
第二天早上,俞晓晨像往常一样去楼下的便利店买早餐。当店员把早餐递给她时,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谢谢。”
店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不客气,欢迎下次光临。”
那一瞬间,俞晓晨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发现,和人交流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对方的笑容甚至让她感到了一丝温暖。
从那以后,俞晓晨开始尝试着配合dr. cohen的治疗。她会在治疗中主动说出自己的感受,也会认真地完成每天的社交练习。从和邻居打招呼,到和同事简单地聊几句工作,再到参加部门的小型会议,她一步步地克服着自己的恐惧。
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好几次,她因为紧张而语无伦次,甚至想过放弃。但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石尊主的话,想起自己对自由的渴望,然后重新鼓起勇气。
三个月后,俞晓晨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社交,虽然依然喜欢独处,但也能从容地和同事交流,甚至偶尔会参加部门的聚餐。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
在最后一次面诊中,dr. cohen看着俞晓晨,欣慰地说:“俞女士,你做得很好。记住,真正的治愈,不是消除恐惧,而是学会和恐惧共存,勇敢地面对生活。”
俞晓晨点了点头,真诚地说:“谢谢您,dr. cohen。还有,对不起,我以前没有好好配合您。”
“没关系,”dr. cohen笑了笑,“你能迈出第一步,就是最大的进步。”
离开酒店后,俞晓晨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公园。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她看着公园里玩耍的孩子,散步的老人,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甚至还有些可爱。
她拿出手机,给石尊主发了一条消息:“表弟,谢谢你。我现在很好。”
很快,石尊主回复了消息,只有一个笑脸表情,后面跟着一句话:“表姐,欢迎回来。”
俞晓晨看着手机,嘴角扬起了一抹久违的、轻松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未来还会遇到困难和挫折,但她已经不再害怕。因为她明白,只要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就一定能走出属于自己的光明。
办公室里,小林又一次邀请俞晓晨去吃午饭。这一次,俞晓晨没有拒绝,她抬起头,笑着说:“好啊,一起去吧。”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亮了她的侧脸,也照亮了她心中的希望。格子间里的独居者,终于推开了那扇封闭已久的门,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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