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河失魂落魄地被战士带离岗亭,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申辩,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小爷一路扒煤车、泡河水、钻山沟...差点饿死淹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摸到这四九城的城墙根儿,结果直接蹲了号子...命运呐!”
“狗系统你个王八蛋,坑死我了!!!”
愤怒过后,是更深的懊悔——早知道这样,在冀省的时候,就算给人磕头下跪,也该想办法弄张介绍信啊!
自己还是太嫩了,这1955年的京城大门,比想象中森严一万倍!
战士押着李长河,没有进城,反而沿着城墙往西走了约莫一里地。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用破旧砖墙和生锈铁丝网围起来的大院,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木牌子,字迹有些模糊——
“xx区临时收容遣送点”
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铁门,一股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差点把李长河熏个跟头。
院子里人头攒动,比他想象中拥挤得多。
砖地上铺着一些草席,上面或躺或坐挤满了人。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蓬头垢面流浪汉,甚至还有神神叨叨的大仙儿。
这就是收容点?!
李长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嗓子眼。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如此景象!
跟眼前这些人一比,自己这个“逃荒者”路上那点风餐露宿...简直就是郊游嘛!
战士把他交给一个穿着蓝布制服的看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看守上下打量了李长河几眼,看他年纪小、眼神还算清明,便努了努嘴,指向院子角落一个空隙:
“那边有地儿,老实待着!别惹事儿!”
李长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地上那些可疑的污渍或者躺着的人。
走到角落后,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抱着膝盖蜷缩下来。
李长河刚坐下,旁边一个蜷缩着的老头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
李长河猛地往后一缩,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墙上,眼前金星乱冒。
“嘶!”
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里那点愤怒和委屈,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李长河下意识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麻木或癫狂的脸,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他真怕了!
怕自己会像角落那个疯子一样,被关在这里,最后彻底疯掉烂掉!
也怕易中海那边根本查无此人,或者知道了却根本不来认他!
更怕这收容点里,万一染上什么要命的病......
不行!得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此时,看守在院子另一头大声吆喝着什么,似乎是在点名登记。
李长河心念急转,猛地站了起来,踉跄着朝看守那边挤过去。
他动作太急,不小心踩到了旁边一个躺着睡觉的流浪汉小腿。
“哎哟喂!他妈的!找死啊!”
流浪汉被踩醒,抬脚就踹了过来。
李长河来不及躲开,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踹在腿弯上。
但他顾不得疼,拼命朝看守的方向喊道:
“同志!我有情况要报告!”
他的喊声在嘈杂的院子里不算太突出,但还是引起了看守的注意。
那个蓝制服看守皱着眉走过来,推开还想纠缠的流浪汉:
“又有什么事?不是让你老实待着吗?”
李长河挣扎着站起来,语速飞快地把自己的情况再次复述:
“干部同志!俺叫李长河,小名狗剩......路上证明信都丢了!”
“求求您帮忙联系轧钢厂、联系易中海,他知道俺,一定会来接俺的!求求您了!”
看守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尤其听到他反复强调“红星轧钢厂”、“高级钳工”、“易中海”这几个关键词,脸上的不耐烦稍微收敛了一点。
如果这小子说的是真的,自己一个处理不好,被厂里知道收容所扣了人家高级技工的外甥......这责任他可担不起。
看守沉吟了几秒后,挥挥手道:
“行了行了,别嚎了!跟我过来登记!”
李长河心头猛地一松,强撑着走到院子边上——那里有张旧桌子,放着登记簿和墨水。
看守拿起笔,开始详细询问记录:
姓名(大小名)、年龄、籍贯(精确到公社大队)、母亲姓名、舅舅姓名、途中经过的主要地点......
每一个问题,李长河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把自己能记得的所有信息,尽可能清晰准确地回答出来。
看守一边记,一边偶尔抬眼看看他,眼神里的审视淡了些。
写完最后一笔,看守放下笔,拿起那张登记信息的纸抖了抖:
“我们会尽快联系轧钢厂保卫科,核实易中海师傅的情况。”
“如果属实,厂里会通知你舅舅来接人。”
看守看了一眼李长河略显稚嫩的脸庞,难得地补充了一句:
“等着吧,有消息我会叫你。”
“谢谢!谢谢干部同志!谢谢......”
李长河连连鞠躬,看守那张不耐烦的脸...此刻变得无比顺眼。
重新回到角落蹲下时,李长河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小爷我一身排骨,可经不起这鬼地方的折磨!”
“不知道这收容所管不管饭?管的话是啥...窝头?稀粥?别是刷锅水吧?”
他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得更紧些,目光望向那高墙上方灰蒙蒙的天空。
“唉,白面馒头是啥味儿都快忘了、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来着?”
“铁门啊、铁窗啊……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啊,舅舅你何时来我身边……”
李长河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响起一阵铁桶叮咣声。
“开饭了开饭了!”
“都排好队,一人一个窝头、一碗糊糊...抢的没得吃!”
看守话音落下,人群瞬间涌动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李长河站了起来,用尽力气跟着人潮往前挤。
队伍乱糟糟的,推搡和叫骂不断。
李长河仗着年轻灵活,终于挤到了前面。
接过一个拳头大小的窝头后,再领上一个破碗。
“哗啦!”
管事从桶里舀起一勺稀糊糊,倒进他伸过去的破碗里。
李长河死死攥住硬邦邦的窝头,又小心护着那半碗糊糊,回到属于自己的墙角。
坐下后,他先狠狠地咬了一口窝头,再小口品味着稀糊糊。
“人间美味莫过于此啊!”
一个窝头、半碗糊糊下肚后,饥饿感稍稍缓解。
李长河把碗小心收好,重新抱紧了膝盖。
......夜幕缓缓降临,咳嗽声、磨牙声、梦呓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李长河把头埋进臂弯里,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轧钢厂保卫科收到信儿了吗?”
“要是他不来...我该怎么办?真被当盲流遣送回山东?那这一路的罪不是白受了?”
“系统...狗系统!你他娘的倒是吱个声啊!”
收容所里没有灯,黑暗放大了所有的不安和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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