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陪着杨夫人婆媳聊了片刻，又引着她们去见了永乐宫结伴而住的孟太后姐妹。
如今宫廷主人换了姓，永乐宫作为太后居所，本该由孟夫人居住。
孟老太后也是这个意思。
从当年丈夫变心开始，她便蛰伏谋划，多年忍辱负重终于等到了外甥羽翼成熟，一举夺回她孟家该得的一切。
如今心愿已了，孟老太后本打算就此搬离这座伤心皇城，到开宝寺诵经礼佛。
但这个主意刚刚开口，就被孟夫人的哭哭啼啼止住了。
有了牙牙的偏方和针灸，孟夫人多年痼疾已是痊愈，但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柔弱却不是汤药能治的。
她的婚姻运比姐姐好些，丈夫是个人，对她和孩子也真心。
但萧忠的命实在是太短了。
短短三年的甜蜜，此后是一生的孤苦和越来越模糊的想念。
现在儿子娶了妻，又造反成功，登上了天下之主的位置。
孟夫人成了太后，但与欣喜相比，更先到来的是惶惑。
她病了太多年，也依赖了儿子太多年，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儿子四处征战之余，是何时起了念头造反？
他为了造反做了哪些事情，姐姐和兄长在其中暗暗谋划了多少？
这中间的危险难测和残酷后果，她想都不敢去想。
除了举族出逃兖州，这满朝留下来的盛朝旧臣，有哪些早已与孟家、与萧觉有了默契？
她全都不知道。
突然来到这座困了她姐姐一辈子的皇宫，成了最尊贵的主人之一，她前所未有地需要有人安慰陪伴。
儿子儿媳自然是贴心，但他们俩那副如出一辙的、对眼前一切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孟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吐露心事。
感觉那样多少有些失了长辈风范。
她需要姐姐在身边。
以后的日子，如果孀居的姐妹俩能够结伴，日子应该也要好过许多。
孟老太后被时光淬得坚硬如铁的心，还是被妹妹的眼泪泡软了。
这大概也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最终孟老太后坚持改了名号，把太后的尊荣还给妹妹，自己则自称静安居士，不让人再以太皇太后称呼她。
“唐家的朝廷都没了，又哪来的太皇太后？”
对萧觉夫妻的劝阻，孟老太后不以为意，甚至有种夙愿得偿的畅快。
“从那老东西背着我和袁家蠢货搞在一起，我就不想当他唐家人了。”
“什么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不过一个名头，好稀罕吗？老东西还摆出施恩的态度，呵。”
在唐子衍眼中，她孟昭霞也不过是个用过就丢的女人。
和别的嫔妃没什么区别。
他背誓另寻新欢的事情，孟昭霞看清这人后，也就抛开了。
但作为齐心夺天下的利益共同体，这王八蛋竟然在上位后翻脸不认人！
他让那个除了一张脸和床上功夫，就只会撒娇卖痴的袁家女与自己共享皇后的权力？
让那女人的孩子占着她孟昭霞嫡长子的名头，然后坐拥她孟家该占一半的江山？
让那没用的袁宝英和韩兴烈，生生在夺了她孟家手中的权后，位极人臣，飞黄腾达？
她这几十年来，每每想起这种种，都会杀心大起，恨不能一把毒死唐子衍和他的狗崽子们。
那时候，她就必须靠反复诵念佛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谋朝篡位是大事，要稳，要徐徐图之。
要等，等她孟家出一个能领着全族把唐家子拽下马的希望。
如今她不再是唐家朝廷的皇太后，死了也绝不会入他唐家的祖坟，更没必要用自己的余生为那个狗男人陪葬。
她是孟朝开国皇帝的姨母，是个身体康健、还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看他唐家如何彻底湮灭的静安居士。
新朝的孟太后不理解姐姐复杂的情绪，但萧觉和牙牙在听后却接受了。
萧觉夫妻将永乐宫旁的长乐宫也纳进宫殿群，将两宫一并修建，打通了内墙与行廊。
太后姐妹俩分居两殿，同时满足了孟昭霞想静心养老和孟晚云想跟在姐姐身边的期待。
如今是白日，孟晚云正在姐姐的长乐殿闲话，见到许久未见的大嫂和外甥媳妇，喜出望外。
与孟家女眷聊了一盏茶，孟家姐妹就让牙牙领着叶凤儿在宫中游玩，她们姑嫂自说些长辈间的闲话。
一切似乎面目全非，各自的身份和境遇与一年前，是绝然不同。
但一切似乎又完全没变。
长辈们姑嫂叙话，体贴地让年轻媳妇们自去寻乐子。
甚至连领着出去游玩的两人，都依然和一年前牙牙刚嫁进萧家时一般无二。
叶凤儿对这种似是而非的时空错乱之感有些发怔，就被牙牙牵着向御花园冲去。
“凤姐姐跟我来！”
“这宫里的花园空地比以前的家还大，我在那里设了游戏的地方，樗蒲、双陆、投壶，都可以玩。”
“现在我投壶的本事可厉害了，神念都投不过我。你这个做师傅的，可得好好夸夸我。”
叶凤儿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跑，回头发现宫女们也提着裙子跟着跑。
这场景让她得知要进宫后的拘束猜测彻底烟消云散，终于跟着牙牙一块放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御花园在那里又不会长脚跑了，我们慢慢走过去就是！”
“这天冷风大，你一跑起来我脸都要冻僵了。”
牙牙哦了一声，果然放慢脚步。
她还挡在叶凤儿身前，运真气于掌心，帮对方轻轻揉揉脸颊。
叶凤儿只觉一阵暖香萦绕鼻尖，柔软温滑的小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肌肤接触之处很快泛起了暖意。
那暖意从脸颊、脖颈顺着流遍全身，最后她整个人仿佛浸泡在暖融融的温泉之中，舒适得恨不得喟叹一声。
“怎么样？现在不冷了吧？”
牙牙看叶凤儿冻得有些青白的唇色重新恢复红润，这才挪开手掌，歪着头笑眯眯地看向表嫂，等待夸奖。
叶凤儿被牙牙这一手给镇住了。
她牵起牙牙的素手，举到眼前反复观察。
白玉般线条流畅一双手，纤细、柔软、温热，掌中有些茧，但依然美得仿佛精雕细琢的摆件。
这样一双手，怎么就有那么神奇的力量呢？
“牙牙，你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吗？你会武功？”
“好厉害，能教教我吗？”
牙牙如愿被夸了，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继续拉着对方往御花园走。
不过这次注意挡在对方身前，又放慢了速度。
“可以呀，不过要练很久，还得吃很多苦哦。”
叶凤儿本就是武将之女，闻言连忙拍着胸口，表示自己不怕吃苦。
两人说说笑笑，一时间师傅徒弟的身份又掉了个对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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