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
中军踏过乌鞘岭东麓的碎石地。
斥候疾驰带来焉支山西侧有百骑遫濮牧骑散在草坡且似无防备的消息。
卫去病当即传令部伍不与牧骑纠缠,转向干草谷扎营以养足气力,待次日拂晓翻山。
戌时,谷风渐生凉意。
先头营的士卒已卸下甲胄搭起帐幕,马夫们牵着战马挨个到溪边饮水。
苏礼在避风石后帮伙夫添完薪火,取来竹简抄录军报,见牍上李都尉书:“羌人安”的字样,又忆起此前路过营帐时听闻的北路狼烟,知晓北路正按计划推进,心下稍定。
寅时,天仍裹在漆黑中。
中军便已拔营。
乌鞘岭的山道极为陡峭,石头上结着薄霜,踩上去极易打滑。
苏礼背着一捆绳索跟在辎重兵部伍里,回头时瞥见苏玉落在后面,步子迈得颤巍巍。
赵隶牵着老马特意放慢马速,跟在苏玉身侧。
苏礼见状安心,快步跟上前方部伍。
辰时,部伍爬到岭中段。
挛鞮带着几名斥候从前方奔回,向卫去病禀报岭西侧西碎石谷有匈奴牧帐,约八十骑且多为老弱,与校尉此前预料一致。
李敢上前请命,愿带两名斥候再探是否有伏兵
——称熟悉戈壁地形,西碎石谷岔路多,恐有暗哨,半时顷内便能回禀。
卫去病叮嘱其速去速回、勿恋战。
李敢牵过备用斥候马,驰至谷口后以‘投石听声’之法辨别伏兵
——确认无异常后才驰回,称谷内仅有牧帐、无兵器堆积,老弱占七成,确非伏兵,可按原计潜进。
卫去病下令未时前潜进谷中。
午时。
部伍总算翻过主峰,抵达岭西侧的山谷。
卫去病传令休整一时顷,让马夫给战马喂豆屑、饮溪水,军卒则啃食干饼,还特意叮嘱翻山耗力。
赵隶忙唤马夫将战马牵到溪边,解下鞍鞯让马匹透风。
苏礼帮辎重兵卸完水囊,走到苏玉身边,把自身水壶递去,提醒她刚翻完山,喝点水防中暑。
苏玉接过水壶抿了两口,又将水壶递回,示意苏礼也歇会儿,毕竟等下还要跟部伍行进。
一时顷后,未时刚至。
赵破奴的前军已在谷口等候,见卫去病过来,便抱拳示意前军已准备妥当,只待斥候信号。
未时,干草谷那边冒起浓烟,是挛鞮放了火箭。
赵破奴的前军立刻冲了出去,马蹄声震得山谷嗡嗡响。
去病拔刀喊道:
“赵破奴破谷后,直取遫濮部牙帐,中军跟上去清剿残部!”
苏礼跟着辎重营在后头,听见前面杀声震天,攥紧了手里的木杖。
申时。
干草谷的匈奴跑的跑、降的降,前军与中军合军,往遫濮部主营赶。
苏礼跟着部伍走,看见士兵押着几十个匈奴俘虏过去,有老有小,一个个低着头。
酉时,遫濮部的王帐被攻破了,还俘虏了他们的王。
去病令于王帐营地屯营。
清点俘虏的时候,苏礼在旁帮忙搬物,时不时往去病的中军帐瞅。
一直等到亥时,才见去病出来查营。
他赶紧迎上去,躬身道:
“校尉,奴有一事禀报,是关于明日去折兰部的路线。”
入帐后。
苏礼展开简牍,指着折兰部东侧的荒谷:
“折兰部西侧多戈壁,夜里难辨路径。挑三个熟悉地形的降奴,让彼等穿上涂礜石粉的草履往部落方向逃,斥候跟在后,离五十步远,见光断便停,既能避开匈奴常设的暗哨,又能抄近路
——按白日探的地形算,至少能比原定路线快半日。”
去病听完,眼底亮了些:
“此前你所言草履之计,倒此刻有用了。”
立即唤卫士传挛鞮。
片刻后,他入帐,去病指看向挛鞮道:
“挑三个熟悉折兰部的降奴,让医卒营取礜石粉和猪油,今晚就把草履备好
——明早卯时,让降奴出发。”
挛鞮抱拳应喏,思觉苏礼比斥候营的老卒还会找捷径。
李敢在帐外听见,掀帘进言:
“校尉,折兰部东侧有两处岔路,一处通戈壁,一处沿溪走
——某白日探路时记了刻记,可让斥候跟降奴走溪路,既快又安全。”
苏礼抬眼:
“溪路是否有匈奴取水哨?”
李敢皱眉,随即答:
“某已摸过,溪路仅清晨有一人取水,此时已撤,可放心走。”
去病颔首:
“就按你说的办,你带三个斥候,明早跟降奴同去,遇岔路标记,引中军跟进。”
李敢躬身应喏退出。
苏礼退回辎重营,见苏玉正蹲在地上给俘虏敷伤药,那些俘虏缩身垂首,不敢与她对视。
他走过去,低声道:
“玉儿,明日跟紧我。”
苏玉得厉害,几夜没合眼,闻言,手里的动作只顿了一下。
她没想到打仗是这样,以前看那些战争片,无论怎么看,怎么听,总觉厮杀是远的,伤亡是模糊的,再激烈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此刻亲身站在这里才明白:
前军是拿命拼,她们这些后勤的,便是他们撑下去的保障。
要是断了,前面的军卒怎办?
寅时,天还没亮透,中军就拔营了。
赵隶带着厩营随中军前锋,挨个检查战马马蹄:裹了麻鞯的没磨破,新换的亦无松动。
苏礼背着书箧紧随其后,路过时低声问:
“隶兄,昨夜新换的裹蹄麻鞯,是否再查一遍?”
“你帮着看看左翼那几匹,别漏了。”
他头也没抬回后,随后走到张柏旁边,低声道:
“昨夜给马喂了豆屑拌盐,今日脚力足,跟紧。”
张柏点点头,牵着老马跟上。
辰时,太阳爬得老高,戈壁上的风刮得人脸疼。
前军赵破奴派人传回信号:
“折兰部东境到了,有大约两千骑过来迎击。”
去病在马上扬声道:
“中军加速,绕到折兰部侧后,前后夹击!”
部伍立刻变了方向,往侧面的土坡后绕。
苏礼跟着辎重兵小跑,手里的书箧颠得厉害,忙按住箱盖,怕里面的竹简散了。
午时,前军抵折兰部东境。
赵破奴令士兵放了几支火箭,烧了外围两顶牧帐
——逼里面的匈奴兵往卢侯部方向退。
苏礼蹲在土坡后,见匈奴兵果然乱了阵脚,往西边跑,忍不住跟身边的杂役说:
“校尉是想把两王逼到一块儿打!”
赵隶牵着马过来,闻听此话,点头道:
“省得咱分兵,你看好玉儿。”
苏玉跟着军医在战场边上转,给受伤的汉兵包扎伤口。
她看了看周围的战马,大多只是站在原地喘气,没什么重伤,走到苏礼身边,低声道:
“马厩的马,应当按伤势分队。”
苏礼点头,称事毕便去告知赵隶。事毕后,他寻到赵隶,道:
“隶兄,要不要把战马按伤势分个队?方便后续照看。”
赵隶只觉此计可行,点头道:
“可,我去跟马监说一声。”
未时,剽姚校尉下令:
“不屯营,继续西进。”
部伍没歇脚,接着往前走。
赵隶趁行军的空当,让马夫给战马饮水,自己拎着盐袋,往每个水槽里撒了点盐,对身边的马夫道:
“别让马喝太饱,戈壁的水硬,容易胀肚。”
一直走到酉时,算下来走了六十里地。
赵隶清点战马,发现只有三匹因为踩了碎石崴了脚,没一匹阵亡的。
他松了口气,让马夫把崴脚的马牵到部伍后面慢慢走,自己则牵着领头的战马,继续跟着中军往西。
苏礼抄完最后一页军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见苏玉背着药囊跟在医卒队里,脚步虽慢,却没掉队,便加快几步跟上辎重营的尾巴。
中军已抵卢侯部西境
——折兰部被破后,卢侯部失去东侧屏障。
斥候探得他们正往皋兰山方向撤退
赵破奴前军已击溃其前哨,去病令:
“夺粮草即止,烧其牧帐,不追溃兵。”
辰时,士兵搬运匈奴粮草。
苏礼助廪官书于簿‘获粟米五百石,刍秣三百捆’,字迹工整,廪官瞥一眼:
“你这字,比军吏还强。”
苏礼低头:
“多谢廪官赞誉,这是奴该做的。”
午时歇脚时。
赵隶发现两匹战马呼吸急促,当即解开鞍甲,让马夫牵至阴凉处,用布蘸水擦马腹:
“这两匹是河西马,怕热,别用厚鞍。”
随后对卫士道:
“雷豹,马队需减负重,多余缴获可让步兵押后,当报校尉。”
雷豹回报后,去病则言按赵厩长说的办。
未时继续西进,沿途遇小股匈奴,前军直接冲散。
赵隶全程跟马队,至戌时屯营,清点战马:
——仅一匹被流矢擦伤,已包扎,无折损。
他默默记下数字,此次尽量减少战马损伤,校尉看到必定嘉赏。
未时,部伍继续向皋兰山走。
赵隶牵着马走在马队最后,清点完战马数目,对身边的张柏道:
“一万骑兵,就损失七匹
——三匹崴脚,三匹轻伤,还有一匹是老马扛不住,没了。奔袭战常例得损失一成以上,这数算少的。”
张柏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着吧,校尉不瞎,肯定能看见。”
赵隶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酉时。
中军到了皋兰山下,开始屯营。
去病坐在帐内,翻看着苏礼抄的文书,忽问卫士雷豹:
“马队损失几何?”
雷豹答:
“赵厩长呈上来的,就七匹,大多是轻伤。”
去病点了点头,手指在竹简上敲了敲:
“记下,战后按军功论赏。”
苏礼刚好送抄好的军报进来,听见这话,脚步顿了一下,转身回了杂役帐。
帐外,苏玉刚给最后一个伤兵换完药,正收拾药囊。
苏礼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附耳低声道:
“隶兄这次护马有功,他的军功又多了。”
苏玉抬眼时,眼尾泛着红,想笑,声音哑得很:
“我…我嗓子干”
他忙起身,从自己水囊里倒了半瓢水递过去:
“慢点喝,别呛着。”
看着她憔悴的样子
——这几日她几乎没合眼,白日包扎伤兵,夜里还得捣药,早熬得脱了力。
寅时,皋兰山下的汉营开始拔营。
李敢驰回,身上沾着沙尘:
“禀校尉,某探得折兰、卢侯二王兵分两路
——折兰王领千骑守左翼,多步兵;卢侯王领九百骑守右翼,皆骑兵,无伏兵,中军仅百余人护王帐!”
剽姚校尉声音传营:
“赵破奴率前军攻左翼,挛鞮领斥候袭其后,中军随我直击中军!今日务必斩折兰、卢侯二王!”
苏礼站在杂役队里,转头见苏玉背着药囊站在医卒队列中,脸色有些白。
辰时,两军在皋兰山谷撞上了。
匈奴骑兵列成阵势冲过来,汉军前军的弩箭‘嗖嗖’射过去,后面的军卒拔出短刀近战,喊杀声把山谷都震得嗡嗡响。
苏礼跟着杂役队在后方搬运箭矢,时不时往战场瞅,看见赵隶在马队里来回跑,正给受伤的战马裹伤口。
午时,赵破奴的前军突破了左翼,有人大喊:
“折兰王在此!”
去病挥长戟冲阵,亲手斩了折兰王。挛鞮带着斥候从后面放了火,匈奴阵脚乱了,卢侯王想跑,被汉军持环首刀乱砍而死。
苏礼搬着箭箱路过,见地上躺满了人,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
未时,匈奴兵跑的跑、死的死,散了。
剽姚校尉下令:
“勿追,清点战场。”
酉时,清点开始。
赵隶带着马夫,一匹匹检查战马,见马监过来,道:
“战损的战马二十九匹,大多是被流矢伤的,剩下的都还能再战。”
马监往册上记:
“赵厩长管的马队,战损不及一成,全军最低。”
赵隶没说话,继续给战马的腿伤涂药。
苏礼跟着廪官到匈奴王帐遗址,见剽姚校尉正翻看匈奴的羊皮账册
——上面记着牛羊数目。
卫去病抬头道:
“苏礼,记下:‘斩折兰王、卢侯王,俘浑邪王子、相国等十七人,首虏八千余级,获牛羊三万头’。”
苏礼取笔蘸墨,工整记录
——这是首战的核心战果,虽无金人,却也是汉军出陇西后的第一场大胜。
苏玉在后方医帐给伤兵换药,听见外头军卒喊“斩了折兰、卢侯二王”,嘴角抿笑,手里缠布带的动作没停。
她抬头朝远望去,夕阳把山谷染红。
杂役队正忙着把俘获的牛羊赶进栅栏,马夫营的人影在来回检查马蹄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金人是何样,史书里根本没有详细记载。
苏礼写完文书,往医帐方向走,见苏玉正把晒好的药草收进竹筐,便走过去:
“今日清点完,明日就能回陇西了。”
苏玉点头,低头收拾药囊,不久传来中军的号令声
——是雷豹在喊:
“各队收拾行装,明日卯时拔营,回陇西郡!”
夜里,营火渐熄。
赵隶在马厩守到三更,确认每匹战马都添了料,才裹着羊皮袄靠在马槽边打盹。
苏玉躺在医帐的草席上,没睡着。
想明日回陇西,想下次去河西能见到金人。
卯时一到。
赵隶牵着头马走在最前,苏礼跟在中军捧着文书,苏玉背着药囊走在医队里。
部伍朝着陇西的方向出发
——首战结束,但河西的故事,才刚开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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