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屯的指挥部几乎彻夜未眠。地图被参谋们用红蓝铅笔反复涂抹、修改,电话铃声和电台滴答声此起彼伏,灶膛里的火映照着李云龙、赵刚和几位主要指挥员熬得通红的眼睛。窗外,沈阳方向偶尔传来的零星枪炮声,像是不规则的、沉闷的心跳,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初步的敌情汇总和攻击预案终于摆上了那张用门板临时搭成的长桌。
参谋长指着地图上沈阳西北、北、东北三个方向密密麻麻的蓝色标记,声音嘶哑却清晰:“……综合侦察和地下党情报,当前敌外围防御,呈现出一种混乱中的畸形坚固。大体可以分为三层:最外层,距离城垣五到十公里范围内,主要是由溃退下来的散兵游勇、地方保安团、还乡团及部分原驻守的警备部队据守的零星据点、村落、小高地。这些敌人数量不清,建制混乱,士气极低,但像苍蝇一样烦人,可能进行冷枪冷炮袭扰和小规模破坏,也可能一触即溃。第二层,距离城垣三到五公里,是敌人预设的、相对成体系的警戒阵地和前进支撑点,比如北面的北陵、东北方向的东山嘴子、西北方向的于洪机场旧址、塔湾等地。这里工事相对完整,多由国民党军尚有建制的残部(如从辽西逃回的部分新一军、新六军散兵,以及原驻守的第53军、暂编师部队)防守,有一定的抵抗意志和火力配置,是我们扫清外围的主要目标。第三层,就是城垣本身及紧靠城垣的堡垒群、高大建筑物构成的直接防御地带。”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北陵和东山嘴子。北陵(清昭陵)本身是古迹,但地势较高,周围有围墙和树林,敌人利用陵园建筑和新建的土木、混凝土工事,构成了一个俯瞰城北的坚固据点,至少有一个加强团的兵力。东山嘴子位于沈阳东北郊,是浑河北岸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控制着通往抚顺和沈阳东部的要道,地形复杂,碉堡林立,暗堡与交通壕相连,火力交叉严密,是沈阳东面的门户,据说守军是青年军第207师一部,是块极硬的骨头。”
李云龙俯身在地图上,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北陵和东山嘴子的位置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妈了个巴子,就知道卫立煌跑归跑,不会把家当白白留给咱们。这两处,特别是东山嘴子,是硬钉子,必须拔掉!不拔掉它们,咱们的大部队和炮兵就无法安全前出到城下,总攻时侧翼也会受到威胁。”
赵刚补充道:“而且,拔掉这些外围硬钉子,本身就是对城内守敌士气的沉重打击,能极大地动摇其抵抗决心,甚至可能促使部分敌人不战而降。我们的攻击,必须坚决、迅猛,同时也要注意策略。比如北陵,涉及古迹保护,战斗要尽量精确,减少破坏。政治攻势要同步跟上,对包围的敌人喊话,讲明形势和政策。”
“好!”李云龙直起身,眼中已没有丝毫倦意,只有灼热的战意,“命令:一师配属纵队炮兵一个营、坦克两辆(如果能动的话),负责扫清西北方向于洪、塔湾至老城西墙外区域之敌,肃清所有外围据点,直逼小西边门、大西边门!二师,配属纵队炮兵主力、工兵一个连、坦克一辆,给我全力拿下北陵!记住,尽量用步兵和爆破解决战斗,炮兵精确支援,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用重炮轰击陵寝主体建筑!三师,配属所有剩余机动兵力、直属侦察连、工兵一部,负责啃下东山嘴子这块最硬的骨头!纵队炮兵团其余火力,负责压制城内可能对外围据点的支援火力,并随时准备对东山嘴子进行火力覆盖!”
他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各部队务必于今日(11月6日)白天完成攻击准备,入夜后,利用夜色掩护,尽可能接近敌阵地。明天(11月7日)拂晓,同时发起攻击!我要在明天太阳落山前,看到这三个方向的外围屏障,全部扫清!纵队前指,随三师行动,重点盯着东山嘴子!”
二师师长王大山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主,但接到攻打北陵的任务,心里也咯噔一下。倒不是怕敌人有多强,而是担心那些殿宇楼阁、古松石兽。他亲自带着团营干部,借着黎明前的微光,摸到北陵外围的一片坟茔地里,用望远镜仔细观察。
北陵(清昭陵)坐北朝南,红墙黄瓦,在晨雾中显得庄严肃穆。但此刻,这份肃穆被战争的阴云彻底破坏。陵园外围的树林被砍伐了大半,剩下的树干上缠满了铁丝网,挂着手榴弹和空罐头盒做的简易警报器。陵墙多处被凿开枪眼,一些角楼和配殿显然被改造成了火力点。陵前的神道、石像生区域,布满了沙袋垒起的机枪巢和单人掩体。更远处,陵寝后方的土山(宝顶)及两侧的配山上,隐约可见土木工事的轮廓和黑洞洞的射击孔。整个陵园,像一只披着古老甲胄、却浑身长满尖刺的狰狞怪兽。
“狗日的,真是会找地方!”王大山啐了一口,“把老祖宗的坟茔地当碉堡用,也不怕断子绝孙!”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干部说,“都看清楚了吧?硬打不是不行,但那些大殿、碑亭,肯定保不住。司令员有命令,尽量保护古迹。咱们得想想办法。”
经过短暂商议,二师确定了“正面牵制,侧后渗透,多点突破,速战速决”的战术。正面以一个营的兵力,在炮兵和两辆缴获的日军九四式轻装甲车(临时加装了机枪)的支援下,做出强攻姿态,吸引敌火力。同时,派出两个精锐的步兵连,分别从陵园东西两侧的围墙薄弱处,利用夜暗和地形,秘密接近,用炸药包和爆破筒开辟突破口。另组织一个由侦察兵和工兵组成的突击队,携带绳索、爪钩,准备从陵园后方山林陡峭处攀爬上去,直插敌核心阵地后方。
11月7日凌晨五点,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攻击开始。正面牵制部队首先开火,迫击炮、掷弹筒、轻重机枪对准陵前敌阵地猛烈射击。两辆“豆战车”喷着黑烟,沿着神道旁缓慢推进,用车载机枪扫射可疑目标。守敌果然被吸引,各种火器向正面倾泻,陵园内外顿时枪声大作,火光闪闪。
与此同时,东西两侧的渗透连队,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运动到预定位置。东侧,敌人依托一段较完好的红墙和一个角楼组织防御。渗透连的爆破手,在火力组掩护下,匍匐前进到墙根下,将三个捆扎在一起的炸药包塞进墙基一个被雨水冲刷出的凹洞里。“轰隆!”一声巨响,硝烟弥漫,一段两米多宽的红墙轰然倒塌。突击队员不等烟尘散尽,端着冲锋枪就呐喊着冲了进去,与惊魂未定的守敌展开近战。西侧情况类似,但敌人火力更猛。连续两个爆破小组伤亡后,第三组终于成功炸开缺口。部队蜂拥而入,与敌逐屋争夺。
最惊险的是后山攀爬的突击队。他们绕过陵寝正面,从侧面山林中陡峭的崖壁往上爬。崖壁上积雪未化,湿滑无比,队员们用刺刀、工兵铲凿出落脚点,相互用绳索牵引。就在接近山顶时,被敌哨兵发现,顿时机枪子弹和手榴弹像雨点般落下。突击队伤亡数人,但队长咬牙吼道:“不能退!上去就是敌人后背!”他带头冒着弹雨,奋力攀上崖顶,用手榴弹和冲锋枪扫清了眼前的小股敌人,迅速占领了宝顶侧后的一个制高点,架起机枪,朝着下方陵园内敌阵地的后背猛烈扫射。
这一下,守敌腹背受敌,顿时大乱。正面压力骤然减轻。王大山抓住时机,命令预备队投入战斗,从正面发起强攻。三面受敌的国民党守军终于崩溃,开始有人扔下武器,举手投降。少数顽固分子退入隆恩殿等主要建筑内负隅顽抗。为了避免破坏建筑,我军没有使用火炮强攻,而是组织敢死队,用集束手榴弹和爆破筒,从门窗投入,或贴近爆破墙体。战斗在上午十时左右基本结束。除了几处偏殿有损毁,隆恩殿、明楼等主要建筑基本完好。俘虏敌军八百余人,毙伤三百余。
当二师的战报传到纵队前指时,李云龙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却紧紧盯着东边传来隆隆炮声的方向。那里,东山嘴子的战斗,才刚刚进入白热化。
相比于北陵,东山嘴子才是真正考验李云龙纵队攻坚能力和意志的炼狱。
这片位于沈阳东北郊、浑河北岸的丘陵地带,地势崎岖,沟壑纵横,天然洞穴与人工挖掘的坑道、交通壕相互贯通。日军占领时期就曾在此构筑永久性工事,国民党接收后更是大力扩建,形成了以钢筋水泥核心碉堡为骨干,以大量土木暗堡、铁丝网、雷场、反坦克壕为辅助的立体防御体系。核心阵地设在几个最高的山头上,可以俯瞰和控制周围数平方公里区域。守敌是青年军第207师第1团(欠一营)及部分配属部队,约两千人。青年军是蒋介石的“嫡系中的嫡系”,兵员多为青年学生,受反动思想灌输较深,装备精良,作战意志相对顽固。
三师师长周卫国是原八路军115师的老兵,打过不少硬仗,但面对东山嘴子这样的“铁刺猬”,也感到棘手。他按照纵队命令,将师属炮兵和加强的纵队炮兵统一编组,建立了四个火力群,分别负责压制敌前沿、支援步兵冲击、封锁敌纵深、打击敌炮兵。同时,将全师最精锐的步兵和从各团抽调的爆破能手、战斗骨干,编成了三个突击梯队。纵队直属侦察连(“旋风”连重建后的骨干)被配属给主攻团,作为最锋利的尖刀。
攻击发起前,赵刚亲自来到主攻团的前沿集结地。战士们隐蔽在反斜面的冲击出发壕里,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检查武器,捆绑炸药包、爆破筒,分发手榴弹。许多人的脸被硝烟和尘土弄得黑乎乎的,只有眼睛在钢盔下闪闪发亮。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赵刚沿着堑壕慢慢走着,不时停下脚步,拍拍战士的肩膀,问几句话。
“小伙子,哪里人?”
“报告政委,黑龙江佳木斯的!”
“怕不怕?”
“有点……但更恨!恨国民党反动派!俺爹被他们抓了劳工,死在了矿上!俺要报仇!”年轻战士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赵刚点点头:“报仇,更要解放!记住,你们今天的战斗,不仅是为亲人报仇,更是为了千千万万像你爹一样的受苦人,能过上好日子!为了咱们即将诞生的新中国!同志们,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坚决消灭东山嘴子的敌人!”
“坚决完成任务!”低沉的吼声在堑壕里回荡。
11月7日晨六时整,总攻信号升起。霎时间,东山嘴子地动山摇。我军数十门山炮、野炮、榴弹炮、迫击炮齐声怒吼,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敌阵地。火光一团接一团地爆开,浓烟滚滚,泥土、碎石、破碎的鹿砦和铁丝网被抛上天空。炮击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将敌前沿工事大部摧毁,铁丝网炸开多处缺口,雷场也被引爆不少。
炮火开始延伸。凄厉的冲锋号响起!第一突击梯队的战士们如同出闸的猛虎,跃出堑壕,呐喊着向烟雾弥漫的敌阵地冲去。最前面的是爆破组,他们抱着炸药包、提着爆破筒,在火力组掩护下,拼命冲向残存的碉堡和火力点。敌人在炮击过后,从残存的工事和坑道里钻出来,用猛烈的机枪和冲锋枪火力封锁冲击道路。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踏着战友的血迹继续前进。
战斗迅速进入残酷的近距离搏杀。爆破手冒着弹雨,将炸药包塞进碉堡射孔或贴在墙根下。“轰!”“轰!”的巨响接连不断,一个个敌火力点被端掉。但敌人的暗堡和侧射火力点非常多,常常是正面碉堡被炸,侧面或身后的暗堡又突然开火,给我军造成很大伤亡。许多地段,双方士兵在炸塌的壕沟里、弹坑里用手榴弹、刺刀、工兵铲甚至拳头牙齿进行搏斗。枪声、爆炸声、喊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李云龙的前沿指挥所设在一个距离主攻山头不到八百米的小山坡反斜面,用粗大的原木和泥土加固过,但仍被不时落下的炮弹震得簌簌落土。电话线断了又接,接了又断。通讯员穿梭往来,个个浑身泥土,有的还带着伤。李云龙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烟火弥漫的山头,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参谋们嘶哑的报告声。
“报告!一营三次冲锋,被3号高地侧翼暗堡火力压制,伤亡很大,营长牺牲!”
“命令二营,从左侧迂回,打掉那个暗堡!不惜代价!”
“报告!‘旋风’连已经突入2号高地核心碉堡群,正在与敌逐堡争夺!”
“好!告诉周卫国,集中所有迫击炮和火箭筒,支援‘旋风’连!一定要巩固突破口!”
“报告!敌人从城里出动约一个营的兵力,乘坐汽车,企图从浑河大桥方向增援东山嘴子!”
“他娘的!命令纵队炮兵团,给老子轰击大桥和敌人集结地!二师那边抽一个团,向东警戒,防止城里敌人再出来!”
战斗从清晨打到中午,又从中午打到下午。东山嘴子几个主要高地反复易手,敌我双方都付出了惨重代价。我军凭借兵力优势和顽强的战斗意志,逐渐占据了上风。下午三时许,“旋风”连在付出近半伤亡后,终于完全控制了2号高地核心碉堡群,并缴获了敌军一部电台和密码本。同时,一师方向传来捷报,已基本肃清西郊外围之敌,前锋抵近小西边门城墙。北陵方向也早已结束战斗。
东山嘴子残敌被压缩在最后几个孤立的山头坑道内,仍在顽抗。但败局已定。周卫国组织部队,一边进行战场喊话,一边准备最后的清剿。部分走投无路的敌兵开始零星投降。
下午四时,夕阳如血,将东山嘴子染成一片暗红色。枪声渐渐稀疏。李云龙在赵刚和警卫员的陪同下,踏着尚未冷却的焦土,登上了刚刚占领的东山嘴子主峰。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弹坑密密麻麻,像是大地患了严重的皮肤病。烧焦的树木冒着黑烟,残破的工事里随处可见敌我双方士兵的遗体。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呛得人几乎窒息。一些轻伤员在战友搀扶下蹒跚而下,担架队抬着重伤员和烈士的遗体,默默地向后方转移。
李云龙站在一个被炸塌了半边的水泥碉堡上,望着西面近在咫尺的沈阳城。暮色中,那座巨大的城市轮廓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默。城墙、楼房、烟囱,都像黑色的剪影。他知道,外围的屏障已经被基本砸碎,但面前那道巍峨的城墙,以及城墙后面更加复杂残酷的巷战,才是真正的考验。东山嘴子一战,虽然胜利,但纵队的尖刀再次被崩出了缺口。他不用看伤亡报告,光是眼前这景象,就知道代价有多么沉重。
赵刚站在他身边,同样面色凝重。他看到了战士们的英勇,也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他轻轻叹了口气:“老李,这还只是外围。沈阳城,恐怕……”
“怕什么!”李云龙突然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猛地转身,对着正在清理战场、疲惫不堪但眼神依旧锐利的战士们,也像是对着自己和赵刚,更像是向着那座沉默的城市宣告:“骨头再硬,咱们也啃下来了!流了血,死了人,这仇,就更得报!这城,就非打下来不可!传我命令,部队抓紧时间休整、补充,炮兵向前推进,工兵给我把交通壕一直挖到城墙根下去!明天,最迟后天,咱们就要砸开沈阳的大门!”
他的声音在布满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山头上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残阳如血,映照着这支刚刚经历血火锻打的军队,也预示着,一场更加激烈、决定东北最终命运的战斗,即将在古老的沈阳城垣内外,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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