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府,琉璃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的街巷之中。
她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灰色布衣,头发用同色布巾包裹,脸上做了些许修饰,掩去了过于惹眼的冷艳,只留下一张平淡无奇、极易被人忽视的面容。这是影卫的基本功——藏匿于人海。
根据夜玄提供的资料,林清砚今日会前往京兆府衙交接公务,随后前往城南视察一桩涉及皇亲国戚的强占民田案。这条路线,以及他耿直的性子,注定不会太平。
琉璃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缀在林清砚仪仗后方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沿途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临街的窗户、拥挤的人流、甚至是不起眼的货摊。
京兆府衙门的交接过程波澜不惊。但当林清砚的轿子转向城南时,琉璃敏锐地察觉到,至少有两拨人马在不同方位跟上了他们。一拨气息阴冷,行动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与昨夜宰相府中“幽阁”杀手的感觉极为相似。另一拨则更像是普通的市井之徒,但眼神闪烁,不断交换着信号。
她的心微微提起。主子所料不差,麻烦果然来了。
---
城南,一片略显破败的街坊外,此刻却围满了义愤填膺的百姓。人群中央,是一片被强行推倒的民房废墟,几个老弱妇孺正跪在废墟旁哀哀哭泣。而废墟对面,则是一座刚刚动工、气势不凡的新宅院地基,一群豪奴模样的人正叉腰而立,脸上带着倨傲与不屑。
林清砚的轿子刚一停下,一位衣着华贵、体型微胖的管事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身道:“哎哟,林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点小事,怎敢劳您大驾?我们安国公府自家就能处理妥当。”
安国公,皇帝宠妃的弟弟,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外戚。
林清砚走出轿子,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清俊,身形挺拔,虽穿着官袍,却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清正之气。他没有理会管事的谄媚,目光直接投向那片废墟和哭泣的百姓,眉头紧紧蹙起。
“处理妥当?”林清砚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冷意,“本官看到的,是百姓流离失所,是祖宅被强拆!这就是安国公府的处理方式?”
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压低声音道:“林大人,您新官上任,有些情况可能不了解。这块地,我们国公爷是付了银钱的……”
“付了银钱?”林清砚打断他,径直走到那群哭泣的百姓面前,温和地问道,“老人家,他们可曾按市价,足额支付了你们地契银钱?”
一位白发老妪抬起泪眼,颤巍巍地道:“青天大老爷啊!他们……他们只给了十两银子,就要强占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宅基!十两银子,连一间茅屋都盖不起啊!我儿子不肯,还被他们打伤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老妪的话如同水滴入油锅,围观的百姓顿时群情激奋。
“太欺负人了!”
“安国公府就能无法无天吗?”
“请林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管事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上前一步,语气带上了威胁:“林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国公爷可是……”
“国公爷是皇亲国戚,更应遵纪守法,体恤百姓!”林清砚毫不退让,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全场,“《天朝律·户婚篇》明文规定,凡强占民田宅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毁人房屋者,照价赔偿,并杖八十!尔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群豪奴:“立刻停止施工,将所有伤者送医救治,并按市价双倍赔偿百姓损失!否则,休怪本官按律行事,将尔等锁拿回衙!”
一番话掷地有声,正义凛然。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隐藏在人群中的琉璃,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见过太多官官相护、权贵欺压平民的场面,像林清砚这般不顾自身前程、为民请命的官员,确实罕见。她心中那丝因主子命令而产生的护卫之意,悄然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
然而,她也注意到,那两拨跟踪而来的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拨市井之徒,混在叫好的人群中,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前拥挤,制造混乱。而另一拨气息阴冷的人,则隐在更远处的巷口阴影里,如同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毒蛇。
混乱,是刺杀最好的掩护。
---
“打!打死这帮狗奴才!”
“对!让他们赔钱!”
人群在几个有心之人的煽动下,情绪越发激动,开始向安国公府的豪奴们投掷石块、烂菜叶。场面瞬间失控。
豪奴们被打得抱头鼠窜,也开始还手。真正的混战开始了。
“住手!全都住手!”林清砚试图维持秩序,但他清瘦的身影在疯狂的人群中显得如此无力。几名护卫拼命护在他周围,抵挡着冲撞。
就是现在!
琉璃眼中寒光一闪。她看到混在人群中的一名“百姓”,在靠近林清砚的瞬间,眼中凶光毕露,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淬了毒的短匕,借着人群的掩护,直刺林清砚后心!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
林清砚的护卫正被其他方向的混乱牵扯,根本来不及回防!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枚细小的铁蒺藜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打在那刺客的手腕上。
“啊!”刺客惨叫一声,匕首“当啷”落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琉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清砚侧后方掠过,看似是被混乱的人群推搡而过,她的手肘却以一种巧妙至极的角度,重重撞在另一名试图从侧面靠近的林清砚的壮汉肋下。
那壮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倒退数步,撞倒了身后好几个人,引起了小范围的二次混乱。
而琉璃,早已借着这混乱的力道,重新隐没在人群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清砚只觉身后似乎有微风拂过,然后便听到一声惨叫和一声闷响,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掉落在地的匕首和一名痛苦捂着手腕的汉子,以及另一边莫名倒地的壮汉。
他并非愚钝之人,立刻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要杀他,而有人,在暗中保护他!
是玄亲王的人吗?
他心中瞬间明了。这升迁,这麻烦,这保护……自己果然已成棋局的一部分。
但他没有声张,只是深吸一口气,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被压制,再次高声喝道:“京兆府衙役何在?!速速维持秩序!胆敢趁乱行凶者,格杀勿论!”
更多的衙役赶到,开始强力弹压。安国公府的管事见势不妙,早已带着豪奴们溜之大吉。那两名刺客也混在人群中,试图逃离。
琉璃的目光锁定了那名使用毒匕的刺客,以及远处巷口那拨阴冷身影中的领头者。她没有去追,只是默默记下了他们的体貌特征和逃离方向。保护林清砚是第一要务,不能轻易离开。
危机暂时解除。
林清砚站在原地,看着渐渐平息下来的场面和开始接受衙役登记、脸上重新燃起希望的百姓,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官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试图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守护者。
他什么也没发现。
那个保护他的人,就像真正的影子,存在,却无迹可寻。
---
傍晚,林清砚拖着疲惫却坚定的身躯回到临时安排的官邸。今日之事,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何等漩涡。
他刚在书房坐定,准备写奏章弹劾安国公纵奴行凶、强占民田,窗外便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何人?”林清砚警惕地按住桌上的砚台。
“林大人,”一个清冷的女声透过窗纸传来,很低,却异常清晰,“奉王爷之命,护卫大人安全。今日之事,仅是开端,望大人日后出入小心,饮食起居,亦需谨慎。”
是那个保护他的人!果然是她,那个在玄亲王身边,如同影子般的女子。
林清砚心中一定,随即又是一沉。玄亲王连面都不露,只派影卫传话,是在避嫌,也说明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多谢姑娘今日出手相助。”林清砚对着窗口方向,郑重拱手,“也请转告王爷,清砚既在其位,必谋其政。为民请命,肃清奸佞,乃清砚之本分,纵万死,亦不旋踵!”
窗外沉默了片刻,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大人风骨,令人敬佩。话必带到。告辞。”
之后,便再无声息。
林清砚知道,她已经走了。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月色清冷,庭院寂寥,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愈发坚定。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但他,绝不后退。
---
玄亲王府,书房。
琉璃单膝跪地,向夜玄汇报今日所见。
“……林大人已安全回府。现场出现两拨人,一拨疑似‘幽阁’杀手,混迹人群,趁乱使用毒匕行刺;另一拨似为安国公府所遣,意在制造混乱,或借刀杀人。使用毒匕者,手腕有黑蛇刺青,已记下形貌。‘幽阁’领头者,左眉断半,气息阴寒。”
她汇报得简洁、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修饰。
夜玄静静听着,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
“黑蛇刺青……断眉……”他沉吟道,“是‘幽阁’的‘蛇组’无疑。安国公那个蠢货,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真正的杀招,来自‘幽阁’,来自国师。”
他看向琉璃:“你做得很好。没有打草惊蛇,是对的。”
“谢主子。”琉璃低头。
“林清砚的反应如何?”夜玄问。
“林大人……似乎有所察觉。属下离开前,他让属下转告主子,”琉璃顿了顿,复述了林清砚的话,“‘清砚既在其位,必谋其政。为民请命,肃清奸佞,乃清砚之本分,纵万死,亦不旋踵!’”
夜玄闻言,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有欣赏,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
“纵万死,亦不旋踵……”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好一个林清砚。既然如此,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看看你这把‘清官’的利剑,能在这浑浊的朝堂,劈开多大的天地!”
他挥了挥手:“继续保护,严密监视‘幽阁’动向。下去吧。”
“是。”
琉璃起身,悄然退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夜玄一人。他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代表国师势力的紫色标记上,眼神冰冷。
“断眉……蛇组……”他喃喃自语,“云崖子,你终于,忍不住要露出毒牙了吗?”
夜色渐深,王府内一片寂静。但琉璃知道,也坚信,主子书房里的那盏灯,将会亮到很晚,很晚。
一场围绕林清砚,实则直指国师的暗战,随着城南那场未成功的刺杀,正式拉开了序幕。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凤逆天:君主的暗影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