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头的字旗在料峭春风中猎猎作响，绣着暗纹的旗面不时翻卷，露出边缘沾染的暗红血渍，那是三日前那场惨烈攻城战留下的印记。冉闵凭栏而立，玄色战袍被晨风掀起，露出甲胄上深浅不一的划痕——最深的一道在胸甲左侧，是张贺度亲卫的弯刀留下的，险些穿透铁甲。他远眺西北方向，襄国的轮廓隐在天际薄雾中，宛若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随时可能苏醒扑来。
晨光透过云隙，在城砖上投下斑驳光影。冉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城墙垛口上一处新添的箭痕，脑海中浮现出三日前那个血色黎明——王小五第一个跃上城头，少年士兵的呐喊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陛下，将士们已休整三日，粮草补充完毕，是否即刻发兵襄国？周威大步流星走来，右臂的绷带渗出淡淡血痕，却已能灵活握刀。这位骁将在邯郸一战中斩杀羯族将领三人，生擒两人，此刻眼中燃烧着未熄的战意，连日的休整反而让这位老将显得有些不耐。
冉闵缓缓摇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羊皮地图上。这张地图已被反复翻阅得边缘起毛，襄国被朱砂重重圈出，周围密密麻麻标注着护城河宽三丈余城墙高五丈二尺守军逾十万等字样，皆是赵毅侦察队用生命换回的情报。在地图角落，还有一行小字注记：西门守将为原石虎亲兵统领，善使狼牙棒。
襄国非邯郸可比。他指尖划过二字，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在羊皮上留下深深印痕，那是石赵经营二十余年的旧都，城防是邺城的三倍。石祗不仅收拢了汲郡、河内的残余势力，更得到羌族部落的支持，总兵力不下十万，其中精锐骑兵就有四万之众。
帐内将领闻言皆神色凝重。李农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上襄国与邯郸之间的平阳原野：陛下明鉴。羯族铁骑最擅野战，平阳原野地势开阔，正合他们发挥。末将昨日巡视边境，发现多处马蹄印新鲜，恐怕敌军斥候已在监视我军动向。他顿了顿，补充道，若贸然进军，恐遭埋伏。不如固守邯郸，待敌粮草不济再寻战机？
李将军太过谨慎！张温当即反驳，腰间环首刀铿然出鞘半寸，寒光乍现，石祗新败，正是士气低落之时。我军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若固守不战，反倒让羯族缓过气来！刀光映得他脸上伤疤愈发狰狞，末将愿率五千精骑为先锋，直取襄国！若不能破城，愿献项上人头！
帐内顿时争论不休。年轻将领多附和张温，老成持重者则倾向李农的建议。冉闵却始终沉默，目光越过争执的将领，望向帐外操练的锐士营士兵。王二狗正带领小队演练钩镰枪破骑战术，士兵们动作整齐划一，枪尖精准刺向木靶上的标记——这是三个月来在冰天雪地中磨炼出的默契。少年士兵的额角还贴着纱布，那是前日训练时被木枪扫到的伤口。
都静下来。冉闵声音不高，却让帐内瞬间寂静，此战不为争一时之勇，而是为平定北疆，让汉家儿女永绝胡虏之患。他走到帐中央将地图铺展，手指点在几个关键位置，石祗虽拥十万兵，但多是临时拼凑的残部，军心涣散；我军虽只五万，却是百战锐士，更有万千百姓为后盾。
他话音稍顿，目光扫过众将：然不可轻敌。石祗麾下大将刘显，早年随石虎征战四方，尤精骑兵战术，其麾下的黑狼骑更是......话未说完，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斥候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冲进大帐，脸色煞白：
陛下！八百里加急！刘显率三万铁骑出襄国，已过滏水，直扑邯郸而来！预计明日午时便能抵达平阳原野！
帐中哗然。张温猛拍案几，震得茶盏跳动：来得好！末将这就点兵，定叫刘显有来无回！冉闵却抬手制止，快步走到沙盘前，手指在平阳原野上划出弧线：刘显这是要逼我们野战。他知邯郸城防坚固，欲在平原上用铁骑冲垮我军。
李农眉头紧锁：那更该固守邯郸，避其锋芒。冉闵摇头，眼中精光乍现：若避战，天下将谓大魏惧羯。况且...他望向帐外操练的士兵，锐士营苦练三月，正待检验成果。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最终停在一处缓坡：这里，地势稍高，可限制骑兵冲锋。
周威听令！率锐士营为先锋，明日黎明出发，在平阳原野左侧土坡设伏，以钩镰枪阵破敌骑兵。
末将领命！周威抱拳，眼中燃起战火。
李农率两万步卒，在土坡右侧列阵，待锐士营破敌马阵后全面推进。
张温率五千骑兵游弋两翼，防敌包抄，待中军接战后断其归路。
众将领命而去后，冉闵独坐帐中，取出王二狗昨日呈上的家书。少年歪扭的字迹记述着家乡春耕的忙碌：爹娘让俺告诉陛下，今年的麦苗长得特别好，村头老槐树也发新芽了...他将家书仔细叠好贴身收藏，指尖抚过甲胄上的刻痕——那是每场恶战后刻下的阵亡将士数目。最新的三道刻痕还很新鲜，代表着邯郸之战牺牲的三位校尉。
次日拂晓，大军开拔。冉闵亲率中军行进在队伍最前，晨光将他玄甲镀成金色。途经新垦的农田时，几个老农跪在田埂上高呼万岁，他特意下马扶起老人：待大魏平定北疆，必让诸位都分得良田。一个老农颤巍巍地递上一篮新收的鸡蛋，冉闵命亲兵收下，悄悄在篮底放了块银锭。
平阳原野上，春风卷起漫天黄沙。周威的锐士营早已在土坡后埋伏就绪，士兵们将钩镰枪藏在枯草丛中，王二狗紧张地检查着每把枪的锁扣——这是军械司特制的破骑利器，枪头带倒钩，专绊马腿。他想起赵毅教导的话：破骑要先破胆。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钩镰枪。
午时刚过，地平线上扬起滚滚烟尘。刘显的铁骑如乌云压境，当先一员羯将赤膊挥刀，正是以凶残着称的秃发乌孤。眼看骑兵即将冲上土坡，周威猛然挥旗：起阵！
三千锐士应声而起，钩镰枪齐出。冲在最前的羯族战马纷纷栽倒，阵型大乱。王二狗看准一个羯族百夫长，钩镰精准地缠住马腿。战马悲鸣倒地时，他顺势补上一枪，鲜血溅在脸上温热粘稠。
此时李农的步卒方阵从右侧推进，盾牌结成铜墙铁壁。张温的骑兵则如两把利刃，切断羯族退路。冉闵立马高坡，见战局已定，这才亲率卫队冲杀而下。他手中的丈八长矛如游龙出海，所过之处敌军纷纷落马。
夕阳西沉时，战场渐渐平静。此役歼敌万余，生擒秃发乌孤，只有刘显率残部突围而逃。冉闵巡视战场，见几个锐士营士兵正在照料受伤的羯族战马，不禁颔首：能怜惜牲畜者，必能爱护百姓。王二狗正在帮军医包扎伤员，手法已颇为熟练。
当夜，襄国城内的石祗接到败报，怒斩报信使者。他望着邯郸方向狞笑：冉闵，且让你得意几日。待慕容铁骑南下，看你如何抵挡！烛光映着他狰狞的面容，手中的酒杯被捏得粉碎。
而此刻的冉闵正在伤兵营中，亲手为一个年轻士兵更换绷带。帐外，春风送来远方的泥土气息，那是新生与希望的味道。星空下，阵亡将士的墓碑静静矗立，而幸存的战士们已经准备好迎接下一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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