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尔男爵的城堡，昔日充斥着奢靡喧嚣的宴会厅，如今死寂得如同坟墓。厚重的窗帘被紧紧拉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男爵最后一丝安全感。金银器皿蒙上了灰尘，精美的挂毯歪斜着，无人理会。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酒气、昂贵的熏香，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恐惧的酸腐气味。
男爵本人，像一团失去支撑的肉山，瘫在书房那张宽大的、镶嵌着象牙和玳瑁的高背椅上。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桌面上散落的、被他揉皱又抚平的信件。那些是他发出的求救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来自王都的叔父只是回了一封措辞含糊、满是官腔的安抚信；枢密院那边更是直接斥责他“危言耸听，有失贵族体统”。
他知道，他被放弃了。在真正的、足以颠覆认知的威胁面前，他那些引以为傲的财富和人脉，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冰棱。
“他们不相信我……他们都不相信我……”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肥胖的手指绞在一起，“那些怪物……他们下一个就会来找我……一定会……”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房角落，那里立着一座精美的、由精灵工匠雕刻的木制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无声地擦拭着花瓶——莱拉莉丝，他的“月影之泣”，他收藏品中最耀眼也最屈辱的一颗明珠。
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礼物……献上礼物！表达臣服！祈求宽恕！
那些强大的存在，无论是魔王还是别的什么，总该喜欢珍宝吧？莱拉莉丝，她的美貌，她那属于精灵的高贵血脉，不就是最极致的珍宝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生根发芽，压倒了残存的、属于贵族的可笑尊严。与生存相比，一件收藏品算什么？
“来人！”他猛地嘶吼起来，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形。
书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不是寻常仆役，而是他的护卫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他是男爵最信任的手下，也是少数几个知晓男爵大部分龌龊秘密的人。
“老爷？”护卫队长微微躬身，目光快速扫过一片狼藉的书房和状若癫狂的男爵。
阿泽尔男爵喘着粗气，指着角落的屏风，语无伦次地说道：“把她……把莱拉莉丝带过来！还有，准备好我的印戒，最华贵的马车，不！不要马车，用最快的骑乘兽！你，你亲自去！带上我最谦卑的信件……”
护卫队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中了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声应道：“是，老爷。目的地是？”
“堡垒！那个该死的堡垒！去找那个‘魔王’！”阿泽尔几乎是尖叫出来，随即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声音变得哀求而卑微，“告诉他，阿泽尔·奥尔多斯，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无条件的臣服……我愿意献上我领地内的一切，只求……只求他能饶恕我过去的无知和冒犯……这、这是我最珍贵的礼物，请他务必笑纳……”
他挣扎着抓起羽毛笔，在一张烫金信纸上疯狂书写，字迹歪斜扭曲，充满了谄媚与恐惧交织的丑陋。他不仅献出了莱拉莉丝，还在信中单方面宣布自己的领地成为魔王的附庸，并承诺每年上缴巨额“贡赋”。
护卫队长沉默地等待着，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冰冷。他接过那封散发着绝望气息的信件，以及男爵颤抖着递过来的、代表其权威的家族印戒。
“我会将您的‘诚意’，完整地带到。”护卫队长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屏风。
莱拉莉丝早已停止了擦拭的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当护卫队长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或恐惧，只是那双如同沉淀紫水晶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只是顺从地跟在护卫队长身后，如同过去无数次被命令那样。但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名为希望与复仇的火焰，终于开始悄然复燃。机会，以这种屈辱而意外的方式，到来了。
***
几乎就在阿泽尔男爵的“礼物”队伍仓皇离开城堡的同时，远在帝国北境行省的首府，奥托大公爵的作战室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歇斯底里的恐慌，只有一种凝重如铁的肃杀。墙壁上的魔法地图清晰显示着大陆的势力分布，其中边境区域那个代表“魔王军”的灰色标记，被特意高亮，周围环绕着复杂的能量读数分析和兵力推演数据。
奥托大公爵端坐在主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戎装笔挺，眼神锐利如常。他面前的长桌上，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件。
一份是阿泽尔男爵那封字迹潦草、充满夸张形容的求救信副本。大公爵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推到一边，仿佛那是什么令人不悦的污秽之物。
“蠢货的哀鸣，除了证明他离死不远之外，毫无价值。”大公爵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另一份文件上——那是他麾下最精锐的情报分析团队，结合了战场能量残留扫描、高阶斥候远距离观测、以及某些隐秘渠道获得的、关于那场“神魔之战”的详尽报告。
报告的内容，远比阿泽尔的呓语要惊心动魄，也客观冷酷得多。
“……确认‘裁决者’级天使长能量特征彻底消失，非溃败，是存在层面的抹除。其军团建制崩溃，残余单位撤回天界之门，门户目前处于低活性状态。”
“……深渊通道开启能量级数为‘灾祸’级，确认有高阶恶魔领主（疑似‘万欲魔女’莫斯提玛）介入，恶魔军团与天使军团发生高强度交战，双方均遭受重创。”
“……目标堡垒承受了超越其结构极限的能量冲击，但核心区域未被突破。战后观测到其内部迅速展开高效重建，并有一种未知的、具有高度秩序性的灰色能量场短暂覆盖全区，疑似与击退敌人的最终手段相关。”
“……综合评估：该‘魔王’势力具备‘大陆战略级’威胁\/合作价值。其掌握的力量体系未知，科技与魔法融合程度极高，且展现出极强的组织韧性与发展潜力。建议：立即进行最高级别接触，目标为建立有限度的沟通渠道与情报互换机制，避免直接敌对，尝试将其纳入帝国战略平衡考量。”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魔法灯炬发出的微弱嗡鸣。几位心腹将领和幕僚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大公爵的决断。
“大陆战略级……”奥托大公爵轻轻重复着这个沉重的词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上的报告，“一个能同时让天界吃瘪、让深渊退避，还能在废墟上迅速站起来的势力……阿泽尔那个肥猪虽然蠢，但他这次，倒是用他的恐慌，为我们敲响了最响亮的警钟。”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教会那边什么反应？”
一位负责外交情报的幕僚上前一步：“回大公爵，教会内部似乎……产生了分歧。一部分激进派主张立即发动‘圣战’，但更多高层，尤其是接触过更精确情报的，态度趋于谨慎。他们似乎对那个出现在魔王阵营中的‘光明单位’以及天使长被‘抹除’的方式……感到困惑，甚至不安。”
大公爵微微颔首，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信仰一旦遭遇无法解释的冲击，产生的裂痕往往比刀剑造成的伤害更深。
“精灵呢？”
“精灵王国的反应更为直接。我们安插的眼线回报，他们已经派出了至少一支先行官小队，目标直指边境。动机不明，但很可能与魔王军有关，或许是感应到了某些……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多方瞩目啊。”奥托大公爵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凝视着那个灰色的标记，“这意味着，谁先与之建立有效的联系，谁就可能在这盘新棋局中，抢占先手。”
他转过身，目光变得坚定而果决：“不能再观望了。阿泽尔的求救信，正好给了我们一个看似‘合理’的介入借口。立刻以我的名义，选派最得力、最谨慎的密使，携带正式的、非公开的外交文书，前往那座堡垒。”
“大公爵，我们的底线是？”一名将领问道。
“底线就是，绝不能成为它的下一个敌人。”奥托大公爵沉声道，“初步目标，建立沟通，表达‘善意’，了解其意图与需求。如果可以，尝试获取其非核心的军事技术支持，哪怕只是一些边缘技术，也足以让我们在对内对外的博弈中获得优势。同时，要摸清它与精灵、与教会可能的关系。至于阿泽尔……”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他的领地，就作为我们表达‘诚意’的第一份礼物吧。一个无能的贵族，换一个潜在的战略伙伴，这笔交易，很划算。”
命令被迅速下达。帝国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为了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开始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一位身份特殊、经验丰富的密使被连夜选定，带着奥托大公爵的亲笔密函和复杂的使命，在一支精锐小队的护卫下，悄然离开了北境首府，向着那片曾经被视为蛮荒之地的边境，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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