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拉·轰隆的效率高得惊人。协议达成不到半天，东区三座防空塔附近就变成了一个露天巨型工坊。这头红龙完全无视了矮人“爱护工具”、“保持整洁”的工匠信条，它用龙息精准地熔断废旧金属，用尾巴上附加的巨型液压钳弯曲钢梁，用特制的、布满吸盘的爪套搬运数吨重的预制构件。空气中弥漫着熔融金属的气味、灵能焊枪的嗡鸣，以及斯卡拉时不时发出的、对“原始设计”的挑剔评价。
“这结构受力不合理！浪费材料！看看，只要在这里加个三角形支撑，荷载能力提升百分之四十！”它一边用爪尖在城墙砖石上刻出清晰的力学分析图，一边对旁边目瞪口呆的矮人工匠石锤嚷嚷。石锤盯着那简洁优美的几何图形，胡须颤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得该死的正确，只能憋红着脸哼了一声。
费舍尔俨然以“首席助理”自居，忙前忙后，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在斯卡拉嫌弃他“力气太小”、“不懂微调”的吼声中，狼狈地递送工具或清理场地。但他乐在其中，尤其是当斯卡拉丢给他一个淘汰下来的、拳头大小的“灵能感应扳手”时，他简直像得到了圣物。
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混乱中，一个不协调的、带着睡意的哈欠声，从一堆用防雨布盖着的、标有“高危易爆”字样的板条箱里传了出来。
“唔……好吵啊，斯卡拉。我的美容觉都被你搅和了。”
声音清亮，带着点慵懒的抱怨。紧接着，防雨布被一只白皙纤秀的手掀开，一个身影揉着眼睛，从装满精密撞针和能量传导丝的箱子中间坐了起来。
那是一个少年，拥有着让精灵都为之失色的精致容貌。大眼睛如同浸在水中的黑曜石，长而微卷的睫毛扑闪着，皮肤白皙近乎透明。他穿着一身……极其违和的、用各种闪亮绸缎和金属丝线拼接而成的“公主裙”，裙摆上甚至还缀着一些从斯卡拉“废料堆”里捡来的、切割打磨过的小块水晶和金属片，在工地的烟尘中顽强地闪烁着光芒。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愣住了，包括刚抱着一捆强化导管走过来的费舍尔。他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管子掉在地上哐当作响。
斯卡拉巨大的龙头转了过来，熔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类似于“麻烦来了”的无奈。“小鬼，你怎么又躲到弹药箱里去了？不是给你准备了吊床吗？”
明优雅地站起身，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理了理自己那身“高定”裙装，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吊床没有安全感。而且这里，”他指了指身下的板条箱，“摇晃起来像摇篮，还有斯卡拉你的心跳声当催眠曲，睡得特别香。”
他完全无视了周围足以让普通人神经断裂的噪音和危险品，目光好奇地扫过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最后落在了魔王身上，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又带着点探究的笑容。
就在这时，堡垒外围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一个浑身覆盖着尘土、铠甲歪斜、连头盔都戴反了的身影，正高举着一把锈迹斑斑、还有几个缺口的长剑，跌跌撞撞地冲破外围哨兵的阻拦，朝着工坊区狂奔而来。他一边跑，一边用尽肺活量嘶吼着，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变调：
“恶龙！邪恶的红龙斯卡拉！我！高贵的骑士栗斯·硬壳！以正义与荣耀之名，命令你立刻释放明公主！否则……否则我必将你……呃！”
他脚下一个踉跄，被地上散落的电缆绊了个结结实实，整个人如同一个滚地葫芦般，“哐当”一声摔在坚硬的石地上，那把破剑也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插在了一堆软泥里。他的头盔更是“咕噜噜”滚出去老远，露出一张沾满泥土、颇为年轻、此刻因窘迫和疼痛而涨得通红的脸庞。
现场的寂静持续了大约三秒钟。
然后，明眨了眨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突然双手捂住胸口，脸上瞬间切换成惊恐无助的表情，一个箭步……躲到了斯卡拉巨大的前爪后面，用带着哭腔（但眼底分明闪过一丝狡黠）的声音尖叫道：
“救命啊斯卡拉！这个可怕的、脏兮兮的骑士！他……他一路追着我，说要绑架我回去，逼我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贵族老头！我好害怕！”
斯卡拉：“……”
费舍尔：“？？？”
围观群众：“！！！”
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栗斯，听到这番话，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指着明，手指都在哆嗦：“你……你胡说！明公主！我是在救你！是这恶龙掳走了你！我是来履行骑士的誓言，将你从魔爪中拯救出来的！”
“拯救？”明从斯卡拉的爪缝后探出半个脑袋，表情更加“凄楚”，“你所谓的拯救，就是让我回去继续当那个笼中鸟，连穿什么衣服都不能自己决定吗？斯卡拉这里多好！有漂亮的亮晶晶，还能随便我做衣服！他比你们所有人都尊重我！”
栗斯被这番强词夺理噎得说不出话，脸憋成了猪肝色。他试图去拔插在软泥里的剑，却因为手脚发软，拔了几下都没拔出来，反而又滑了一跤，姿势狼狈不堪。
费舍尔终于从石化状态恢复过来，他敏锐地嗅到了“流量”的气息。立刻掏出他那宝贝影像记录仪，调整角度，对着栗斯那副窘迫的样子和明那“影后”级别的表演一阵猛拍，嘴里还小声配音：“震惊！落魄骑士苦追‘公主’不得，反被诬陷为绑架犯！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欢迎收看本期《堡垒奇谭》……”
斯卡拉低头看了看躲在自己爪子后面、偷偷冲它眨眼的明，又看了看那个还在跟泥地里那把破剑较劲、嘴里不停念叨着“荣耀”、“誓言”、“拯救”的人类小虫子，巨大的龙脸上露出了极其拟人化的、混合着不耐烦和“这都什么破事”的表情。它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带着硫磺味的热气：
“吵死了！小虫子！要打情骂俏滚远点！没看见吾正忙着搞艺术吗？”它用尾巴尖不耐烦地扫了扫地面，激起一片尘土，精准地糊了栗斯一脸。
这场愈发混乱的闹剧，自始至终都被魔王和Nova的投影静静观望着。
【个体：明。生理特征：人类男性少年，无显着能量波动，身体协调性良好。行为分析：表演性人格，高智商，善于利用环境与舆论，对斯卡拉·轰隆存在非典型依赖。潜在价值：观察。】
【个体：栗斯·硬壳。生理特征：人类男性青年，基础战士训练，身体素质低于平均水平，意志力评估：极高（偏执方向）。行为分析：行为逻辑基于僵化骑士信条，认知与现实严重脱节。潜在价值：极低（需观察其信念韧性）。】
魔王的目光扫过明的眼睛，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眸子里，藏着远超其年龄的冷静和洞察。他也看到了栗斯眼中，那即使在极度狼狈和被人嘲弄的情况下，依然不曾熄灭的、近乎愚蠢的执着光芒。
“Nova。” 魔王平静地开口。
“在，主人。”
“记录行为模式。将‘明’与‘栗斯·硬壳’暂定为观察对象，允许其在堡垒限定区域内活动。优先级：低。” 他下达了指令。这两个意外卷入的存在，其互动本身，或许也能提供一些关于“信念”、“依赖”与“认知偏差”的数据。
“指令已记录。已为他们分配临时居所与基础物资配额，并纳入低级监控序列。” Nova的投影闪烁了一下，信息已发送至后勤与安保部门。
魔王没有再看那场还在继续的闹剧，转身离开了喧闹的东区工坊。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是宏大观测中两个微不足道的变量。红龙的技术改造，才是当前更具观测价值的项目。
至于那位自封的骑士能否“拯救”他的“公主”，或者那位“公主”是否真的需要拯救，答案或许早已在当事人那狡黠的眼神和固执的呐喊中，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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