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城楼上,沈青正接过李朔递来的北狄降书。羊皮卷上的狼头印记歪歪扭扭,墨迹里还掺着未干的血痕,却终究是低头的姿态——经此一役,黑风口的狼牙营折损过半,残余的北狄部落不敢再轻易南下,关外百里,终于暂归平静。
“总算能喘口气了。”李朔望着关外舒展的荒原,难得露出几分松弛,“昨日收到消息,漠北的北狄王庭似乎有内乱,怕是顾不上这边了。”
沈青却没将降书收起,反而叠成方块,塞进甲胄夹层:“北狄是狼,饿极了总会再扑上来。这降书,当不得真。”他转身看向关内,“倒是关内的消息,更让人忧心。”
几日来,从青阳城和京城传来的书信堆在案头,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安。依云在信中说,南方的安阳王借着“赈灾”的名义,私自调动了三州兵马,粮道也被他牢牢攥在手里,朝中虽有御史弹劾,却都被压了下来。
“安阳王……”李朔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当年先帝在时,就说他有反骨。如今太子昏聩,相府只顾争权,他怕是觉得时机到了。”
沈青翻开另一封密信,是青阳军的募兵统领写的:西北凉州连日大旱,流民涌入邻近州县,官府不仅不开仓放粮,反而派兵驱赶,已闹出好几场血案,有流民聚集在凉州城外,号称“求活军”,竟有数千人之众。
“流民成军,是要出大事的。”沈青指尖在“求活军”三个字上划过,“凉州刺史是相府的人,他不敢开仓,怕是怕被东宫抓住把柄。这时候还在斗,简直是拿百姓的命当筹码。”
话音刚落,亲卫匆匆送来京城的急报,是东宫的谋士亲笔所书,字里行间却满是焦虑——东宫与相府的争斗已到白热化,太子在朝堂上杖打了相府的左仆射,相府则联合几位藩王,奏请皇帝“废黜储君,另择贤明”,宫墙内外,暗流汹涌。
“你看,”李朔苦笑一声,“咱们在关外拼死拼活,他们在京城闹得更欢。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沈青将书信拢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火苗舔舐着纸页,将那些乱象烧成灰烬,却烧不散心头的沉重。他想起青阳城的百姓,想起雁门关外被劫掠的商队,想起凉州城外嗷嗷待哺的流民——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顿饱饭,一夜安稳,可这最简单的愿望,在时局动荡面前,竟成了奢望。
“青阳军练得怎么样了?”沈青忽然问道。
“沈正来信说,已募得四千七百青壮,每日在校场操练,依云姑娘还请了老兵教他们战场规矩,进展很快。”亲卫答道。
沈青点头:“让他们加快速度,再多备些粮草。青阳城地处中原腹地,若是南方或西北生乱,那里怕是要成各方争夺的要地。”他看向李朔,“将军,雁门关的防务,还得劳你多费心。我打算……回一趟青阳城。”
李朔一怔,随即了然:“你是担心家里。也好,这里有我盯着,北狄短期内不敢妄动。你回去看看,也好安心。”他拍了拍沈青的肩,“只是路上当心,如今世道不太平,各州府的关卡怕是盘查得紧。”
“我知道。”沈青望着关内蜿蜒的官道,“我会带五百缇骑,轻装简行,尽量不引人注意。”
三日后,沈青带着缇骑离开雁门关。队伍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荒僻的山道南下,马蹄踏过枯黄的草甸,惊起成群的飞鸟。他回头望了眼渐行渐远的雁门关城楼,那“镇北”二字在夕阳下依旧醒目,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北境的安稳,像水面上的浮萍,看着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南方的藩王、西北的流民、京城的党争……这些看似遥远的乱局,正像一张大网,慢慢向整个天下铺开。
沈青握紧了腰间的刀。他不知道前路会遇到什么,只知道必须加快脚步——青阳城还有等着他的人,还有需要他守护的土地。在这乱世来临之前,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在风暴中站稳脚跟。
队伍行至一处山坳,夕阳的余晖穿过林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青勒住马缰,看着远处隐约的炊烟,那是某个村落的方向。他忽然想起依云信中写的:“青阳城的麦子快熟了,等你回来,一起去割麦。”
心头的沉重似乎淡了些。不管时局如何动荡,总有些东西是值得守护的。他抬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马蹄声再次响起,坚定地朝着南方,朝着家的方向,踏碎了暮色。
青阳城的城门楼在晨雾中露出轮廓时,沈青勒住了马缰。五百缇骑整齐列在道旁,玄甲上还沾着关外的风尘,却掩不住那份久经战阵的锐气。他望着城门上熟悉的“青阳”二字,眼眶微微发热——离家三月,恍如隔世。
“是沈校尉回来了!”守城的士兵认出了他,高声呼喊着跑下城楼。
城门缓缓开启,一道素色身影率先冲了出来。依云提着裙摆,跑得发髻都有些散乱,看到沈青的瞬间,脚步猛地顿住,眼眶一红,却只是站在那里,笑着挥手。
沈青翻身下马,大步迎上去。三月不见,她清瘦了些,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干练。“辛苦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作这三个字。
“回来就好。”依云抬手,想为他拂去肩上的尘土,指尖刚触到衣料,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沈伯父和青阳城的乡亲们,都在等着呢。”
正说着,沈正带着几位乡绅匆匆赶来,老远就作揖:“阿青,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他看着沈青身后的缇骑,眼里满是欣慰,“雁门关的仗打得好,青阳城的百姓都听说了!”
沈青与众人寒暄几句,目光却落在城外的校场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整齐的呼喝声。“青阳军在操练?”
“是,”依云点头,“沈伯父每日都盯着,四千多弟兄,已经像模像样了。”
“先去校场看看。”沈青当机立断。归乡的温情暂且压在心底,他更想看看这支寄托着青阳城安危的队伍。
校场上,四千七百余名青阳军列成方阵,正在操练枪法。他们穿着统一的灰布劲装,手里的长枪虽算不上精良,却握得稳稳当当。沈正站在高台上,拿着沈青留下的兵法,正大声讲解着队列变换。
听到马蹄声,青阳军纷纷侧目,看到沈青的身影,队列里顿时响起一阵骚动。沈正笑着走下台:“阿青,你来正好,让弟兄们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沈青走上高台,目光扫过方阵。这些青壮大多是青阳城及周边村落的百姓,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眼神却很亮,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都停一下。”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方阵瞬间安静下来,四千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拿起枪。”沈青的目光落在前排一个略显瘦弱的少年身上,“但从穿上这身劲装开始,你们就不是普通百姓了,是兵。”
他走下高台,从少年手中接过长枪,掂量了一下:“枪是用来护人的,护自己,护家人,护青阳城。练得苦,将来才能少流血,这点,你们信吗?”
“信!”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四千多人的回应如雷贯耳,震得校场边的树枝都在摇晃。
沈青点头,长枪一抖,挽出个漂亮的枪花,随即演示起基础的突刺、格挡:“出枪要快,要准,更要稳。看好了……”他的动作简洁有力,每一招都直指要害,看得青阳军们眼睛发亮。
演示完毕,他将枪还给少年:“你来试试。”
少年有些紧张,握紧长枪,学着沈青的样子突刺,动作虽生涩,却很认真。沈青在一旁指点:“手腕再用力些,重心往前压……对,就是这样。”
检阅持续了一个时辰。沈青查看了他们的弓箭、刀法,甚至还有临时搭建的防御工事。他发现,这些青壮虽然缺乏实战经验,但基础扎实,队列整齐,显然是下了苦功的。
“不错。”沈青回到高台上,对众人道,“三个月能练成这样,很好。但记住,战场比校场残酷百倍。从今日起,每日加练两个时辰的实战对练,再请缇骑的弟兄们轮流指导——我要你们在半年内,能真正上战场,能护住青阳城!”
“是!”回应声比刚才更响亮,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
沈正看着这一幕,捋着胡须笑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离开校场时,夕阳正浓。依云跟在沈青身边,轻声道:“粮草和军械都备得差不多了,就是甲胄还差些,我已让人去邻县采买。”
“不用。”沈青道,“我从雁门关带了些缴获的甲胄,虽不算新,却比寻常货色坚固,先给精锐换上。”他侧头看她,“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依云脸颊微红,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对了,家里的麦子熟了,等你忙完,我们……”
“好。”沈青打断她,语气带着笑意,“等忙完,一起去割麦。”
暮色中的青阳城,炊烟袅袅,校场上的呼喝声还在继续,与百姓家中的笑语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安稳的气息。沈青知道,这份安稳来之不易,也知道外面的乱世正步步逼近。但此刻,看着身边的人,看着校场上日渐精锐的青阳军,他心里充满了力量。
守护青阳城的路,才刚刚开始。但他相信,只要上下一心,再大的风浪,他们都能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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