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陈家庄,鸡叫头遍时,陈老实就扛着锄头下了地。新分的二十五亩田就在村东头,土是新翻的,带着湿润的气息,他走几步就蹲下来,用手捻起一把土,放在鼻尖嗅嗅,眼里的笑意像春日的花一样往外冒。
“爹,娘让你回家吃早饭了!”儿子陈小石头在田埂上喊,手里提着个粗布篮子,里面是两个菜窝头和一碗野菜汤。
陈老实应了一声,直起身捶了捶腰,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活了大半辈子,佃户当到头发白,做梦都没想过能有自己的地。崔大人和青阳城来的兵爷说了,这地契上盖了官府的红印,以后就是他家的了,谁也抢不走。
他接过篮子,刚想招呼儿子一起坐下,忽然瞥见村口的老槐树下闪过几个黑影。那几人身形彪悍,穿着短打,腰间鼓鼓囊囊的,不像是村里的人。
“小石头,快回家!”陈老实心里咯噔一下,把儿子往身后推。
小石头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个黑影已经冲了过来,手里寒光闪闪,竟是短刀!
“你们是啥人?!”陈老实嘶吼着扑上去,想用锄头护住儿子。
可他哪里是对手?领头的汉子一刀就劈在他的胳膊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粗布衣裳。陈老实疼得惨叫,却死死抱住那汉子的腿不放:“小石头!快跑啊!”
小石头吓得大哭,转身就往村里跑,却被另一个黑影抓住了衣领。
“爹——!”
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陈老实眼睁睁看着短刀刺向儿子,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想挣脱,却被那汉子一脚踹倒在地。
“噗嗤——”
鲜血溅在新翻的土地上,红得刺眼。
几个黑影得手后,没有停留,迅速消失在村外的树林里。临走前,领头的汉子还在陈老实的尸体旁扔下了一块木牌,上面用狗血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分田不祥”。
半个时辰后,崔文浩和张猛赶到陈家庄时,村口已经围满了村民,哭声一片。陈老实和小石头的尸体被草席盖着,露出的衣角还沾着泥土和血迹。那块写着“分田不祥”的木牌,被村民们扔在地上,踩得稀烂。
“大人!您要为陈老爹做主啊!”一个老者跪在崔文浩面前,老泪纵横,“肯定是那些士绅干的!他们不想让咱们有地种啊!”
“对!一定是他们!”村民们群情激愤,“前几天李家的人还来骂过陈老爹,说他带头告赵家,不得好死!”
“官爷,把那些士绅抓起来!为陈老爹报仇!”
崔文浩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士绅们果然对百姓下了毒手,还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嫁祸分田新政。
张猛蹲下身,仔细查看了现场。尸体上的伤口很深,是短刀造成的;地上有几个杂乱的脚印,尺码很大,不像是农户的鞋;村外的树林里有马蹄印,至少有五匹马来过。
“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张猛站起身,对崔文浩低声道,“出手狠辣,行动迅速,像是受过训练的亡命徒。”
“不管是谁,敢在阳曲境内残害百姓,我崔文浩定要他血债血偿!”崔文浩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张将军,恳请你派兵封锁各条路口,严查可疑人员!我这就带人去查那些与陈老实有过节的士绅!”
“好。”张猛点头,眼神锐利如刀,“另外,派些士兵保护其他分到土地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带头支持新政的,防止再出意外。”
很快,阳曲城再次戒严。崔文浩带着府衙的捕快,直奔李家和王家,却扑了个空——两家的当家人都称病不出,家丁们也矢口否认与血案有关,只说前几日确实和陈老实有过口角,但绝无害人之心。
张猛的士兵在城外盘查了一整天,也没抓到可疑人员,那些马蹄印在城外的岔路口就消失了,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血案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阳曲城。分到土地的百姓们人心惶惶,有的不敢再去田里干活,有的甚至偷偷把地契藏了起来。一些原本观望的村民,更是对分田新政产生了动摇。
城西的破败宅院里,王家族长和李家管事等人正举杯相庆。
“干得漂亮!”王家族长一饮而尽,脸上满是得意,“这下看崔文浩还怎么清丈!百姓们一害怕,自然就不敢要那些地了!”
李家管事阴笑道:“那几个亡命徒已经送出城了,往江南方向去了,就算张猛本事再大,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还是小心为妙。”苏家掌柜放下酒杯,“崔文浩和张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最近少出门,等风头过了再说。”
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张猛的亲兵已经盯上了这个宅院。昨夜黑影溜出去时,就被暗处的亲兵看到了,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没有惊动。
张猛站在城楼上,望着城西的方向,对身边的亲兵道:“去查一下,最近有没有陌生的江湖人进出阳曲城,尤其是会武功的。另外,盯紧城西那处宅院,看看他们和哪些人接触。”
“是!”
崔文浩则在府衙里,对着陈家庄的地图看了一夜。他相信,只要是人做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那些亡命徒不可能凭空出现,也不可能凭空消失,背后一定有人接应。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与李家、王家有往来的商户,又圈出了城外的几个驿站。
“明日,从这些地方查起。”崔文浩的眼神坚定,“陈老实不能白死,阳曲的百姓,不能再活在恐惧里。”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照在陈家庄的方向,仿佛在为逝去的生命默哀。崔文浩知道,这场与士绅的较量,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步踏错,不仅阳曲的新政会功亏一篑,无数百姓的希望也会化为泡影。
他必须赢。为了陈老实,为了那些渴望安稳的百姓,也为了沈青的信任。
而远在青州的沈青,收到阳曲的急报时,正在灯下批阅新军的军报。他看着信中描述的血案,手指猛地捏紧了信纸,纸页瞬间皱成一团。
“周平,”沈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给张猛和崔文浩回信,查!往死里查!不管牵扯到谁,一律严惩!必要时,可调飞虎军协助,不必顾忌!”
“是!”
沈青放下信纸,走到窗前。青州的夜色,同样深沉。他知道,阳曲的血案,只是一个开始。那些士绅背后的势力,绝不会轻易认输。
但他不会退缩。就像他对崔文浩说的那样,万事有他。为了北境的安稳,为了百姓能有一片安稳的土地,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他也会走下去。
剑已出鞘,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陈家庄的血案像一块巨石,在阳曲百姓的心头激起千层浪。崔文浩顶着巨大的压力,一面安抚民心,承诺定会查出真凶,一面加派人手,顺着张猛提供的线索追查。
他首先盯上了与李家往来密切的一家车马行。据亲兵回报,血案发生前一日,这家车马行曾深夜派出五辆马车,去向不明。
“李掌柜,”崔文浩坐在车马行的柜台前,手指敲着桌面,“本月初三夜里,你车行的马车去哪了?”
李掌柜眼神闪烁,干笑道:“崔大人说笑了,小的这车行就是拉货载客的,夜里哪还出车?许是您的人看错了。”
“是吗?”崔文浩拿出一张画像,上面是血案现场留下的马蹄印拓片,“那这马蹄铁的样式,你总该认识吧?你车行的马,用的就是这种铁掌。”
李掌柜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带下去。”崔文浩对捕快道,“仔细问问,是谁租的车,去了哪里。”
不出半日,李掌柜就招了。租车的是李家的管家,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深夜送几个“客人”去陈家庄附近的树林,再到城东的乱葬岗接应。至于“客人”是谁,他并不清楚。
线索指向了李家管家。崔文浩立刻带人包围了李府,却发现管家早已不见了踪影。
“跑了?”张猛得知消息,眉头紧锁,“看来是早有准备。”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崔文浩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李家敢做这种事,管家身上必定有他们的把柄。派人往各州府发出海捕文书,定要把他抓回来。”
就在这时,亲兵匆匆来报:“将军,大人,城西那处宅院有动静!刚才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进去了,看穿着像是苏家的账房先生。”
张猛和崔文浩对视一眼,立刻带人赶往城西。他们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在宅院外埋伏起来。
不多时,账房先生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油布包,快步往苏家走去。
“跟上。”张猛对亲兵使了个眼色。
账房先生显然很紧张,一路左顾右盼,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时,忽然被几个黑影拦住。双方低声说了几句,像是在交接什么。
“动手!”张猛低喝一声,亲兵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黑影猝不及防,被当场拿下。账房先生吓得瘫倒在地,油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几锭银子和一封信。
崔文浩捡起信,拆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信是苏家掌柜写给江南一位“故人”的,里面提到“陈家庄之事已了,阳曲暂安,望速送‘货’来,以应后需”,末尾还盖了个不起眼的私章。
“‘货’?什么货?”张猛问道。
“怕是兵器。”崔文浩冷声道,“他们杀了陈老实,还不满足,想勾结外人,用武力对抗新政。”
他看向被抓住的黑影,这些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却个个身手矫健,腰间都藏着短刀——和陈家庄血案现场的凶器一模一样。
“说!你们是谁的人?”崔文浩问道。
黑影们咬紧牙关,不肯说话。张猛使了个眼色,亲兵上前,在其中一人的腰间搜出一块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湘”字。
“湘王的人?”张猛瞳孔一缩,“赵泓竟然把手伸到并州来了?”
崔文浩心中也是一惊。他原以为只是阳曲士绅搞鬼,没想到竟牵扯到了江南的湘王。这就解释了为何那些亡命徒如此专业——他们根本不是石敢当的余党,而是赵泓派来的死士!
“看来,事情比我们想的更复杂。”崔文浩将信收好,“苏家掌柜和李家、王家勾结,又联络了湘王,目的就是搅乱阳曲,阻止清丈田亩,给侯爷添堵。”
“先把这些人押回去,再审苏家掌柜。”张猛道,“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苏家掌柜被带到府衙时,还想狡辩。但当崔文浩拿出那封信和腰牌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是……是李家和王家先找的我!”苏家掌柜哭喊道,“他们说沈侯爷要夺咱们的家产,不如投靠湘王殿下,还说只要把阳曲搅乱,湘王就会派兵来,到时候咱们还是阳曲的主人……”
他交代了如何联络湘王的人,如何雇佣死士杀害陈老实,如何计划下一步抢夺粮仓、煽动民变……桩桩件件,都与李、王两家脱不了干系。
“李家管家去哪了?”崔文浩追问。
“被李家公子送走了,说是去江南给湘王报信,让他们尽快派兵……”
案情终于水落石出。阳曲的土绅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仅残害百姓,更是勾结藩王,意图颠覆北境的统治。
崔文浩立刻将案情写成文书,快马送往青州。
张猛则下令,全城搜捕李家和王家的余党,查抄两家的家产。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家仆,此刻树倒猢狲散,有的被抓,有的逃跑,阳曲的土绅势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百姓们得知真相,无不义愤填膺。
“这些狗东西,竟然勾结外人害自己人!”
“多亏了崔大人和张将军,不然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分田是好事,谁要是敢破坏,咱们就跟他拼了!”
民心再次凝聚起来。分到土地的百姓们主动组织起来,配合官府巡逻,保护田地。清丈田亩的工作,在经历了短暂的停滞之后,再次稳步推进。
陈家庄的田埂上,村民们自发为陈老实立了一块石碑。崔文浩亲自写下碑文:“陈公老实,阳曲布衣,为护新田,惨遭毒手,百姓念之,立此为证。”
立碑那天,阳光正好,村民们在碑前祭拜,有人哭,有人怒,但更多的是眼神中的坚定。他们知道,这块土地来之不易,需要用生命去守护。
而崔文浩站在碑前,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沈青的嘱托,想起了张猛的支持,想起了无数百姓的期盼。他知道,这场斗争还没有结束,湘王的威胁,京城的算计,都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是阳曲的百姓,是北境的大军,是那个始终站在他们身后的青阳侯。
夜色再次降临阳曲城,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比往日更加明亮。崔文浩站在府衙的台阶上,望着这片渐渐恢复生机的土地,握紧了手中的文书——那是给沈青的回信,上面只有一句话:“阳曲安稳,民心可用,请侯爷放心。”
青州的沈青收到文书时,正站在北境的舆图前。他看着阳曲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变得凝重。
湘王赵泓把手伸到了并州,历淮和郑韵在京城虎视眈眈,这天下的棋局,已经越来越复杂了。
但他不怕。阳曲的民心,四军的战力,就是他最坚实的棋子。无论对手出什么招,他都能接得住。
窗外的月光,洒在舆图上,照亮了北境的每一寸土地。沈青知道,只要守住这里,守住民心,就守住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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