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回事散了,沈眉庄单留下了欣贵人。
暖阁里只剩两人对坐,扶月上了新茶便悄声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欣姐姐如今可明白了?”沈眉庄将茶盏往欣贵人面前推了推。
欣贵人捧着茶盏,指尖还有些凉,但神色已镇定许多:“嫔妾愚钝,初时只当是有人要借十四贝子的手害我。经诸位姐妹点拨才想明白。”
沈眉庄颔首:“只是眼下,你确实是那明面上的靶子。”
“那嫔妾该如何?”欣贵人抬眼,眼中带着询问,“若置之不理,流言愈演愈烈;若主动辩解,又显得心虚。”
沈眉庄微微一笑,指尖轻轻划过盏沿:“既然已是靶子,何不将这靶子做得再显眼些?显眼到……让皇上看见的不只是靶子,还有那射箭的人。”
欣贵人心头一动。
“欣姐姐协理朝瑰公主出嫁事宜,本是奉命行事,并非你主动所求。”沈眉庄的声音不疾不徐,“可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硬要将公主在准噶尔的遭遇归咎于你,那便是别有用心了。这用心,往小了说是构陷妃嫔,往大了说——”
她顿了顿,看向欣贵人:“是要动摇后宫与前朝的安宁。妹妹想想,若十四贝子和太后因此迁怒于你,乃至迁怒于指派你协理此事的皇上;若前朝借此攻讦后宫干政……这一环扣一环,最后乱的是谁家的天下?”
欣贵人倒吸一口凉气,茶盏在手中轻颤。
“所以,”沈眉庄的声音稳如磐石,“你不能躲,也不能只辩解。你要去皇上面前,将这事摊开来说——不是为自己辩解,是为大局担忧。”
“嫔妾……该如何说?”
“实话实说。”沈眉庄看着她,“将你在御花园听到的,一五一十禀报皇上。
欣贵人细细品味着这番话,眼中渐渐亮起光:“嫔妾懂了……这是要提醒皇上,流言背后可能藏着更大的隐患。嫔妾受委屈事小,可若宫里真有能探听准噶尔内宅消息的耳目,那今日能传公主私隐,明日就能传军国机密。”
“正是。”沈眉庄赞许地点头,“欣姐姐果然一点就透。”
“那嫔妾这就去养心殿?”欣贵人站起身。
“不急。”沈眉庄示意她坐下,转头唤道:“扶月。”
扶月应声而入。
“去请卫太医入殿。”沈眉庄吩咐。
扶月领命退下。
欣贵人疑惑:“这是……”
沈眉庄温声道,“你既受了惊吓,总要有个由头。卫太医来诊过脉,开了方子,太医院便有记录。稍晚些你再去养心殿,脸色苍白些、眼下有些青痕都无妨。”
欣贵人离去后,安陵容自内室缓步走出,在沈眉庄身侧的紫檀椅上落座:“眉姐姐,”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陵远方才递了信进来。前头那几桩案子……牵涉越来越广,他信里虽未明言,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安,只怕是要起大风浪了。”
沈眉庄闻言抬眼看向安陵容:“风浪再大,根基若稳,便翻不了船。”
她稍顿,语气更沉凝几分:“兰因姑姑非常肯定先帝当年并未将潜蛟卫交给十四爷。若那支力量真在他手中,今日坐在养心殿里的,也就不会是咱们的皇上。”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字字清晰,“朝中能披甲出征、真正稳住局面的将领,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前朝的安稳若是守不住,你我在这深宫之中,连同那些尚且年幼的皇子公主,便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安陵容呼吸微滞。
“我们与十四爷,如今已在一条船上,”沈眉庄继续道,语调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能做的,便是让这后宫稳如磐石,绝不能自乱阵脚,成了他人的可乘之机。”她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意有所指,“尤其,咱们这位皇上……心思深,疑心重。往后一言一行,更需慎之又慎。”
安陵容已将那份外露的焦虑妥帖收起,轻轻颔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柔和低婉:“姐姐的意思,陵容明白了。”
接近黄昏时,养心殿外。欣贵人妆容淡雅,脸色确实有些苍白。苏培盛通报后入殿,她规矩地跪在殿中,背脊挺得笔直。
“嫔妾冒昧求见皇上,实因听闻一事,心中不安,思来想去,觉得不能不报。”她的声音清晰平稳。
皇上闻言抬眼看她:“何事?”
“今日嫔妾在御花园散心,听见两个扫洒宫女议论……”欣贵人将御花园所闻仔细复述了一遍。
皇上起初神色淡漠,听着听着,搁下了朱笔。
待欣贵人说到“她们连公主被禁足的院落朝向,到每日餐食,再到摩格打骂的时辰,说得条理分明。”时,皇上终于开口:“这些话,你是何时听见的?”
“约是巳正三刻。”欣贵人答道,“嫔妾初时只当是胡言乱语,可越想越觉不对——若只是编造,怎能细致至此?嫔妾愚钝,却也是武将家出身的,知道两国相争时,谍报细作往往无孔不入。这些细节……不像凭空能编出来的。”
她说到这里,适当地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嫔妾不敢妄测,只是想到,若咱们宫里真有人能将千里之外的琐事探听得这般详细,那今日能传公主的私隐,明日……明日会不会连朝堂议事、军报送达的时辰路线,都被人窥探了去?”
殿内静了一瞬。
皇上盯着欣贵人,目光锐利如刀。欣贵人垂着眼,保持着恭敬的跪姿,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装的,是真的紧张。
良久,皇上缓缓道:“你倒想得深远。”
“嫔妾惶恐。”欣贵人伏身,“嫔妾协理朝瑰公主出嫁事宜,本就战战兢兢,生怕有负圣恩。如今公主在准噶尔受苦,嫔妾已日夜难安,又闻此等流言,更觉……更觉这后宫之中,恐有暗流涌动。嫔妾人微言轻,本不该妄言大事,可思及皇上安危、宫闱肃静,实在寝食难安,这才冒死来禀。”
她说得诚恳,姿态也放得极低,却句句点在要害上。
欣贵人仍跪着,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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